（原创小小说）干菜粥 - 中华大文学网

九岁那年冬天的一个傍晚，娘用干菜做了一锅咸粥，我喝了一碗又一碗。抬眼看看俺哥，他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我憋足了劲儿要超过他。

“喂！勇哥还没吃饱呢？大家都在等做迷藏，你不去这人可咋分呢？”双庆站在俺家门口喊我。

“娘，俺还没喝够，再给留两碗。俺先去玩儿一会儿，回来再喝！”说完，我不情愿地把大白碗往灶台上一推，一个箭步跳到院子里。

秃秋家的东山墙是俺们捉迷藏的集合点，小伙伴儿们每天晚上都往这里凑。离得大老远，就听到小伙伴们在拖着长音悠扬地喊：“搀搀搅搅，谁不搀不行了！”那是他们在不断转换位置，等待着我去分组。

见我到来，大家立即贴墙壁站好，鸦雀无声。我扫视了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说：“继续搀，搀匀和些！”

为公平起见，我背对着大家，抬头看着半圆的月亮。估摸着差不多了，我高喊了一声：“停！”

小伙伴儿们齐刷刷站好，再没有人吭气儿。我转过身，把站在队伍中间外号叫“坏三儿”的大林拽出来，命令一样对他说：“咱俩剪子包袱锤，谁赢了谁先挑，从南往北数！”

论辈分，我喊大林叔。他比我年长一岁，小时候经常挨他欺负。今年的年后，他成了我的手下败将，再不敢和我过招儿。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坏点子比我可多老了去了，一不小心，就会吃他的亏。给四奶奶的尿盆儿钻眼儿，往瞎牛子的门锁上抹屎，给女同学的凳子上放摁钉都是他干的。但我还是要感谢他，去年腊月二十五那天，大林在俺家的白羊腚里放了一个大炮仗，让我美美地吃了几顿羊肉。

可能是吃羊肉的缘故，我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儿。寒假开学的第一天，大林偷我的铅笔被我逮了个正着。为报杀羊之仇，我一拳捣在他鼻梁上。趁他捂眼的功夫，接着给他来一个别脚。大林趴在课桌下哭着擦鼻血，同学们大呼小叫地拍手。我意外地发现，巴掌拍得最响的竟然是我最喜欢的李小娥。

我回过神儿，伸开五指甩出一个包袱。可这包袱一亮相，大林的剪子就捅了上来。这小子故意慢半拍儿，真他娘地不仗义。我在心里骂完，蛮不在乎地说：“你先来！”

大林一缩脖儿，露出一脸坏笑。他跨前两步，开始用手指头点人。每指一个人就念一个字，直到那个“他”字落到被挑的人身上，就把人拉出来。

“老黄牛，弯弯角（角：jia)，不是你，就是他！”他像老和尚念经一样，慢悠悠地念完，第一个被他挑到是双庆。

大林挑完一个我挑，我挑完一个他再挑。这样反复了十二个来回，只剩下跑起来一瘸一拐的“小狗蛋儿”一个人还站在山墙下。

老人们都说吃盐长力气，这话真不假。喝了娘做的咸粥，我跑起来特别有劲儿。连续藏了几次，我们都成功摆脱大林他们的围追堵截而获胜。

见大林有些沮丧，我故意栽一个跟头让他们抓到，认输一局。大林他们刚走，他爹刘丕昌就转过墙角儿来问我：“刚才我听到俺家大林在喊，你们这帮臭小子咋还不睡觉，吃饱了撑的是不？”

我把脑袋扭到一边儿，心里说：“哼！刘丕昌你牛屄啥？你不就是个木匠，还去北京修了一年毛主席纪念堂吗？爱管闲事儿不说，还骂我们是‘臭小子’，看我过年的时候不往你家羊腚里塞炮仗才怪呢！”

小伙伴儿们见我不动，也都靠山墙站好。刘丕昌自讨没趣儿的走了，前面胡同里传来一阵狗叫。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大林带着人回来，他大惑不解地问：“俺都藏好了，你们咋不去找？草鸡了是不？”

我把脑袋摇了几摇，叹口气说：“大林叔，俺不想玩儿了，正生气呢！有人管闲事儿，来给咱爷们儿搅局，还骂俺们是臭小子，你说气人不？”

我推了大林一个趔趄：“去，先甭问是谁，俺们都骂过这人了，就还剩你们这些人没有骂！等你们骂完了咱再玩儿，不骂就不玩儿了！”

大林用手搔搔头皮，脱下鞋子拍地，大声骂道：“操你姥娘，爱管闲事儿的王八蛋，你老婆生个儿子没腚眼儿！”

听他这样骂，二民和小狗蛋儿他们都笑出了声。大林一边穿鞋一边问：“你们笑啥？嫌我骂得不狠？”

我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嗯！骂得还凑付！大林叔，今天咱就玩儿到这里，刚才你爹来喊你回家睡觉呢！”

大林一头雾水，爱传话的傻根儿走过去，在大林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大林咆哮着蹿上来，看样子是要把我给活吞了。幸亏我早有防备，飞起一脚揣在他肚子上。大林倒退几步，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小伙伴儿们一哄而散，各自回家。我跑得飞快，心里还惦记着娘给俺留在锅里的干菜粥……

说明：长大以后，大林和我是比较要好的朋友。前年我回老家，伙伴儿们凑在一起喝酒，提起我写的这个故事，大林婶子笑得前仰后合，流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