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泥庄的电灯又亮了

郭太白

踏泥庄的电灯又亮了

      夜晚，踏泥庄村民委员会主任李成柱的家里点着几根蜡烛，只听门外有人在不停地喊："李主任哟!李主任呢?……"这个享有盛誉喜为村民办好事的村干部李成柱低头在屋里踱着八字步子。他听见喊声，也没答话，只是使唤爱人凤群出去买五把蜡烛，先把对门人家过丧事安顿一番。他失去了平日的镇定自若，

时捶胸顿足，时哎声叹气……

原来前天晚上村里赵宝成的母亲得病亡故。第二天成柱带领村民拓宽修路，有一棵大腿粗细的椿树影响路面工程。成柱耐心说服了主人，让他将这棵椿树砍伐掉。但在砍树时树稍儿触动了路旁的高压线，使变电所的高压总站调了闸。

村上的企业停了产，正在抗旱的十几个水泵子也不出水了……糟糕的事，弄得成柱着了忙。他想：咋这当干部的让人家砍树，结果高压停了电。不说别人怨咱，赵宝成家办丧事，晚上正要来亲友、会宾客、院子里还要举行祭礼、设席面、院子外又要演电影、放录像……到晚间电送不上，黑嘛咕咚，该咋弄!

停电的当天中午，成柱就骑自行车去找乡上电管会的领导王崇智。来到电

管会办公室，崇智正好就在。"老王，今天拜访你来了。"崇智急忙让坐拿烟，边冲茶边问："李主任今天光临，有啥事么?看你急呼呼的……"

"老王，今天咱村拓宽修路，砍了一个树，树稍儿将高压线撞了，但是高压

总闸停了电，这几天正是抗旱紧板时期，没电咋能成!"

   崇智笑嘻嘻的说："球事!别理，只要线没断，自然调闸事故常有嘛，二十四

小时后，上边发现问题他们就会查看处理，将闸送上的。"

成柱恳切的心情崇智并不完全理解："老王哟，村上先不说其它用电，关键老了人，要办丧事，今晚点蜡烛设祭待客，人能不怪我这村主任么!你说……"

崇智听他这么说，"哎"了声道："那就得去变电所，不大个事，让他送一下闸。

不过，咱要去找人家，你急，他疲，手还能空……"

成柱会心的一笑："如今办事难哪，这个我知道。托人么，不比咱弟兄这老关系……老王放心，我马上就去。"李主任出了乡上电管会办公室，就到商店买了两条"钟楼"香烟往兜里一塞。哈，杂七乱八花个伍十块开外。就是嘛，舍不

得花消，难成!有这两条甩出去。还有啥说……

    春二月的天气，他额上滚下了汗珠，衫子也粘在脊背上。远远望见变电所那几座高矗入云的钢叉塔架，也不晓是干啥用场。他边骑边沉思：反正这就是标

志，马上要到了。好乖乖，不悔花几个钱，若不跑这点小事，弄啥还进这衙门。俺也好观光观光，开开眼界……

"喂，干什么的!你找谁?"刚进门就碰见一个小伙冷冷地问。

"哦，师傅，俺是踏泥庄村主任，找你们所长。"成柱勉强想露些笑容，便不自

然的张开嘴"嘻哈"了两声，从衣兜掏出香烟盒，抽一支递上，扳开打火机与他点燃。"找所长，牛所长今清早回家去了，还没来。富所长行么，他是副职……""副职?行，行!有点小事……他在那个房子?"成柱想的倒也不错，变电所所长不在，就是副所长拿事。只要是所长，没麻答，保证能办这点事。

这个师傅一指说："瞅，西边第二间便是。"成柱说了声"谢谢"便朝那边走去。成柱轻轻敲打着门喊："富所长，找你哩!"

    半晌工夫，门"吱"一声开了。走出一个人仰面朝天伸个懒腰问："是你在喊

哪，有事吗?进来，进来。哈哈，昨晚上挖坑熬到三点，白天简直没精神……有啥事哪?"

    成柱掏出那两条"钟楼"放在桌上说："老富，把这给你留着，今后交个朋友。俺是踏泥庄村主任李成柱，刚才修路伐树，撞了电线，总闸调了。关键村上有

丧事，今晚用电，麻烦你派人送一下。"

    富所长微微点了点头，呷了口茶水说："伐树，哦……人为事故!既是李主任

来，咋能不看点面子。送电嘛，你先走一步，我们马上去查看现场!"

"查看现场……"

"哦，有必要么!麻雀虽小，肝胆俱全，这可不能忽视。哈哈，给你明说哩，今中

午四个人的伙食就在你们踏泥庄啰!"富所长忽地精神抖擞起来，干炸利索地说。成柱只得怏怏告别了富所长，走出变电所大门。他心里有点发毛，腿上也不来劲：如今这挠竹杠实在难应付哟，一点小事花了五、六十块，没抵用，还要回家准备待客……

回到家里，斜对门就是供销店，他顺便提了一扎子啤酒，各买一斤五香花子、麻饼、糕点、天鹅蛋之类下茶的物品。凤群见丈夫满载而归，非常高兴，

赶快出门接住他手中的酒瓶

"哎哟，咱又不过事，你买这些东西弄啥哩?""过，过事。得做一席，至少吃八个菜，叫我马上去馆子割肉。"成柱说罢回头要走，却被凤群扯住衣角"我先问你，扑腾这一摊子，你先说咱家要过啥事哩?"

"来客，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话刚落点，就听见"呼嘟嘟嘟……"的响声，两辆摩托四个人进了门。"来咧，

来咧，李主任。"那富所长领着几个随员在招呼。

成柱对凤群说："你瞅，客来咧，快切糕点。拾掇泡茶。"他和富所长们几个握了手，便迎到屋里沙发上坐定，放开彩电，寒喧几句才说："请，请富所长

同诸位师傅先看电视，吃点心喝茶，我办点事马上就来。"

"办点事，啥事?"

"割几斤肉回来。"

"哦……好，好……"

成柱又骑上自行车先通知了乡电管会领导，村支部书记，村电工等前来陪

客，又顺便在附近馆子弄了三斤熟大肉匆匆赶回家来。

凤群见成柱给灶房摆这一摊子，客厅里坐了八九个人"嘻嘻哈哈"。太得仓促，自己两

只手咋来得及做七碟八碗。于是从东临西舍请了两个麻利媳妇帮灶。就这样张罗了足足成个钟头，酒菜便一碟一碟上了桌。"喜相逢，二人相好，三桃园……"霎时间划拳争吵声冲出了院墙。

    "哈，坚持原则办事，伐了群众的树……李主任今天撞下乱子了。变电所，电霸王谁能

惹得起!你听，请客哩!……"一些不三不四的风凉话传遍了整个踏泥庄。

一道菜、二道菜……弄了十个整数。只见桌上杯盘狼籍!桌底喝过的汉斯啤酒，西凤大曲空瓶子横七竖八扔了一堆。慢慢有的红脖胀脸，有的口吐狂言，有的骂，有的笑，有的坐不稳，身子只想偏……只听"拿酒来……续，续!……还把人丢在踏泥庄咧……"弄得成柱

慌了手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捧着酒瓶，忽而长叹，忽而一楞，好像要屏住呼吸。

稍大工夫，凤群出来了，看到这情景嚷道："成柱，你枉当了多年干部，能把客人醉成这样

子!"

    成柱瞪了她一眼，也没作声。只听富所长拍案而起："酒逢知己千杯少，一醉方休，还

说这干啥!……走，李主任，让老王晚上来一下，立即送电。走，时候不早了……"

王崇智听说还要他晚上去一趟，这能干滩里拖船么!有话现在尽管当面讲，还让我去啥意思……崇智给成柱示个眼色，成柱转身摸出钥匙打开桌前抽屉揭了个壹佰元单张说："富所长，这幺洞洞带上，小意思，给咱几位师傅抽烟吧!"

富所长面色不悦："那能，那能，甭来这一套!受礼纳赂，不正之风嘛!"

"那电?……"

"电，送!"推推诿诿幺洞洞还是塞进了富的衣兜。

    晚上，被黑暗笼罩的踏泥庄忽然亮乎起来。尤其为母亲办丧事的赵宝成家，搭棚挂帐，宴会宾客，只听得唢呐仪仗齐鸣，举目五色彩灯闪烁；儿女孙辈尽着孝衫、戴孝巾，在灵前跪拜号啕；龙棺翘首，明亮辉煌；录像、电影刚好放演，木偶台子正打开场；油糕锅子，醪糟担子，杂货摊子……真是热闹非凡。忽然之间，灯光尽熄，除了天上微微点点的星星，整个踏泥庄都成了漆黑的世界。卖食点的锅底下犹可见到冒出一点火光，再什么也看不见。叫骂声、呼喊声、寻母声、唤子声……只听乱哄哄一片。伴随着呼哨声，还有人在喊："怎

么啦!怎么啦?李主任请了客，电送来又咋啦……"

"李主任，李主任呢?……"

那富所长领的一帮人回到变电所，叫人送通了电。牛所长晚上也从家里赶来，见他们个个喝得醉醉熏熏，不见不说，见了心里好不自在。这时富所长已经躺在房子休息，牛所长找

上门来问："老富，我今天不在，你几个到那达去了?"

富所长支吾着说："老牛，我去南边处理个事故……"

    "事故?"牛所长问明原由，猜想这几个怪不得吃个酒香饭饱，还不知受多少礼呢，单单空了俺这大头头，能弄成么!他板起脸说："事故就这样处理么!先慢着放电，给我关了!凡事一定要严肃认真，多动脑筋。搞经济嘛，这飞进门的鸽子不拔几根毛能让它轻易逃脱……"

牛所长派人拉了闸，就这样踏泥庄一直黑暗了六、七个夜晚。李成柱主任吃不下，睡不着，托人送情说好话都不接受。第七天拿叁佰元送到牛所长家，又拿贰佰元送到变电所，牛所

长才留下这不大不小一匝子。"

一番破釜沉舟，主任的礼终于送成了。踏泥庄的群众千欢万喜，放电有希望了。

第七天晚上，家家户户的电灯又亮起来。但是村上的企业还在喊，机井抗旱的群众还在喊，

磨面专业户还在喊……哎!原来放的是两路线，机器还是不能开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