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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高云龙弃医搞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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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8 12:44:5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桃源春幸福园诗会有歌谣道:
医中圣手不图金。医病、医德、还剖心。
虽然执刀切肿赘,不沾污秽不随荤!
第二十五回    高云龙弃医搞投机
向钱,向钱,何处有捷径通金山?
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肚儿圆。
向前,向前,向往着未来前程灿;
奋勇登攀,风光无限珠峰巅。
在古池镇开办交流会的第一天,亚珍起个大早,梳妆打扮一新,将匾上的红绫彩结挽好。海舟穿一身青色西服套装,系红条格领带。她穿绿底红花丝绒高领三珠扣旗袍,嵌蓝宝石串珠耳饰。因兰芳和小梅也闹着要去,这两个小姑娘也穿戴一新,头上扎着彩花早早来到了海舟家院子。一进门兰芳就喊:"姐,你今天真漂亮哩!"
小梅也喊了声:"婶婶……"便拉着亚珍的手,一头钻到亚珍怀里。这天天气睛和,旭阳升起。桃大娘为他们每人打了八个荷包蛋连吃带喝,搭个早点。海舟在发动三轮车,亚珍抱着强强娃,两个小姑娘护着匾在车上坐好。大伯、大娘便送他们出了院子启程上路了。一路上风驰电闪,转眼工夫就到了古池镇"为民诊所"门前。只见门外放着就诊患者的摩托、自行车。海舟下了车也没打报告,就先提着长串鞭炮用打火机点燃"噼噼啪啪"响了起来。院子飞绽着朵朵银花,街道赶集的人围了一重又一重。
这时候兰芳和小梅先下了车。亚珍将搭有红绫的玻璃大匾递下车去,两个小姑娘接住,一人抬个角儿站在车前。这时亚珍抱着强强也下了车。海舟先喊了声:"佗子兄弟。"
小华佗出来了:"海舟哥,珍姐,太多心了。何必麻烦成这样子!"
亚珍说:"佗兄弟,没有你就没咱强强娃。这算个啥,你哥你姐祝你开业大吉!来,叫姐给你搭彩。"亚珍将匾上搭的红绫取下挎肩斜系在小华佗腋下。两个孩子将玻璃大匾抬了进去放在诊所桌子上。围着的人都鼓起掌来。小华佗紧紧握住海舟的手:"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么,只要办得到,一切都是应当的。今天我哥我姐都来了,要招待哩……"
强强挥动着小手说:"华佗叔叔,谢谢你!"
小华佗激动地心澜在沸腾着:"不,强强,叫郭叔好……"
强强又调皮地说;"不,就是华佗叔叔。"
海舟说:"兄弟,你很忙,看病要紧,不打扰了。"
亚珍抱着强强和两个小姑娘都上了车。三轮车发动了。强强坐在妈妈怀里还挥着小手:"华佗叔叔,拜拜!"
这年冬季古池镇上办物资交流会的一天,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涌涌。各家店铺的音响争相竞唱,节奏明快,咿咿呀呀,唧唧咚咚。年青妇女们穿着各式鲜艳的衣裙,花花绿绿,争奇斗艳。有姊妹、有情侣、有母女……街道两旁彩龙般的杂货摊被顾客围得严严实实。叫卖声、欢笑声、不绝于耳,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就在这天中午,有两个穿灰色制服的男青年肩上镶边襻,上唇八字须,歪戴大壳帽,口叼带把猴仰着头大摇大摆来到为民诊所。"大夫呢?"
小华佗正用听诊器忙着为患者检查,见来人模样非凡。忙住手停诊,起身相迎:"师傅,坐、坐,身子不舒服吧?稍等等,好吧,对不起。"
灰青年向周围盯哨了一下,仰面将烟头朝前一吐,歪斜着头趄着腰冷笑着说:"嘿嘿,把眼睁大!我是工商所的。先看看这……"为首一个说罢掏出工作证亮了亮。
听说镇上工商、税务系统为了增加收入,专雇了几个当地人称"活霸""蝎子尾""不敢惹"的地痞流氓。小华佗料到来者不善:"哦,工商所的。好,师傅,有事么?"
"当然有,哼,知道不!今年这物资交流会,要演戏、耍杂技、得开支,所有个体户都得按门面大小交纳助兴费!你们这三间门面,交三佰元,快拿出来!"这一个话还没落点,那一个就将票开好撕下放在桌子上。
小华佗想息事宁人,陪着笑脸忙让凳子:"师傅,坐下慢慢谈,这助兴费么,可都有啥来头?"
灰青年耸耸肩膀,把头扭在一边,板着令人生畏的虎脸,在诊所踱着八字步"嘿嘿,问来头,这就是来头!不明白么,下午四点前带上现把到工商所再摆来头!要不,抄药、封门。"
一字儿坐在连椅上的五、六个患者,听得目瞪口呆。有的缩脖子,有的拍大腿,有的呼哧呼哧只喘粗气,有人抱的小孩吓得头贴在大人怀里只是哭闹……
一个患者终于压不住火性子问:"同志,办交流会还要大夫出钱助兴,助啥兴哩?医生救死扶伤为人民服务,你们手伸得太野了……"于是在坐的患者都站立起来,一双双怒目直逼灰青年。
灰青年一见起了众恶才软下来,罩着阴云的脸好象开了点缝,露出几丝狞笑:"嘻嘻,办交流会要花消,请大戏、马戏团……要开支,有啥办法。"他还拍了下胸腔说:"执行任务么,公事公办。跑差的认钱!"
"认的亲哩,我郭某是具备卫生部医疗执业许可证的个体医生,光明磊落为人民健康服务,解除病痛。我们自己有组织,有领导。这助兴费我要汇报我们的组织:集镇卫协会!咋能随便交哩!"
"尿罐拴铁丝哩,这绊绊你想--硬系!下午四点前一定作出答复。"一个灰青年摆手示意,两人便斜着眼匆匆出了门。
小华佗气得浑身颤抖,出门望望,进门瞧瞧,握紧拳头击在桌面上低头""了一声,瘫在椅子上--他不能平心静气应诊了。刚开办的门诊所,才几天就遇到蒋门神。他们是正常的管理市场,还是寻畔、敲诈、讨贿赂?小华佗坐立不宁,便找镇上卫协会负责人去了。
"高大夫,高大夫。"小华佗急呼呼走进倡仁诊所。倡仁诊所大夫名叫高云龙,是集智庄人。敦敦个子大背头,浓眉大眼络腮胡,和小华佗是孩提时的同学,离校后不约而同走上了医疗卫生道路,又成了同行。
一九八三年考核个体开业医生,他二人都以内科中医师赢得了个体开业合法权利,市上成立卫协会时又在一块开过会。高云龙以市卫协会委员,被委任为古池镇卫协分会主任。因是老同学老相识,又同在一个集镇开业,经常往来,交流临床经验,所以小华佗便找他来了。
"哟,郭大夫,坐下,坐下。看把你急的,出啥事咧?"高云龙正在为患者诊脉,忽见小华佗跨进门坐不坐,立不立,喘吁着,双手拄着诊断桌,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忙问原委。
"刚才,工商所来人要三佰元钱,说是收啥助兴费。这个费我没给他们,他还说不给就要抄药、封门……你是咱卫协会领导,你说该咋弄?"小华佗愤恨地摆了这件事。
云龙听罢,拍了下桌子说:"嘿嘿,把手伸出墙外咧!他没到咱这边来,预计会来的。我找他去!办物资交流会是搞商品贸易交流,给商人办好事,却要穷大夫助兴。咱初到小镇,人地两生,局面没打开,还在吃老本。咱的确是治病救人,不为谋利,咋能和巨商大款比,收啥助兴费?给谁助兴!"高云龙处理完这例病,向对面坐的张大夫打个招呼,就急乎乎出门向工商所奔去。
原来那两个灰青年从"为民诊所"走出去后,便在东邻新风商店会宾厅请茶、用糕点,还开几瓶罐头在喝酒划拳。
小华佗回到诊所,不大一会云龙就来了。"高主任,谈的咋样?"小华佗焦急地问。
"嗨,郭大夫,钱、钱、钱、反正是要钱出头,他们胡乱摊派哩。人常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咱的上级是卫生局、卫生协会,人家是地头蛇,惹不起。他们借公事插手捞油,谁理!嗨,这事,只有挨个肚子疼……听说来的地头蛇,就是因打死人命受法刚活动出来那个'活霸'。工商所借'活霸'那名气管理市场,能管好么!找他们所长问了一下情况,所长说收的不是助兴费,是助会费。要咱两家凑合壹佰元,一家伍拾。我答应了,票也开了。下午四点前后要送去的。"高云龙拿出工商所的票据让小华佗看了,小华佗才知道事情原委。云龙扌追胸叹着气:"嗨,不管啥。只要把道理讲清,谁不遵法守规。咋能又是助兴费?咋能又张那么大的口哩!"
小华佗取出伍拾元交给云龙:"给他们说当医生为救人,不为谋利,发不了家。今天没钱就难开交!这世情世风,要影响到医德医风啊……"
冤家路窄,一个月过去了,工商所又有人找上倡仁诊所来。还是那打过交道的灰青年,绰号叫"活霸"的。"高大夫,你要在本镇开业,不办工商执照可弄不成!"
云龙手里提着听诊器说"师傅,坐下谈,凡事都要讲个道理……医疗不是做生意,经商。只图救命,不图赚钱。我这不是开药店,开药店需要卫生局和工商局双重执照。咱是门诊所么!你说哩?"
对方弦越绷越硬,诊所空气越外紧张。"那里,这是新规定!不办吧,就收拾你那摊子!免得再来不客气。"
云龙冷静下来,说话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想以柔制刚,便坐下来缓和地问"新政策应当共同遵守,更应当广泛宣传学习么,拿来我看看是那里的新政策?"
灰青年狞笑着从耳轮上摸根不知谁发的烟点燃,摆弄着姿态说:"就这个弄,这么整。要看规定,到所里去看!"云龙辛辛苦苦在街上租地皮、买建材、盖成那座门面房好不容易,咋能轻易收摊,实嫌没给他们润拐子。云龙虽悟出这个道理,但直杠杠性子,没弄过那迎逢拍马、卑微作贱的事。便寻出道理继续问:"同志,我去过渭城,渭城市区个体开业医生不少,他们都是只挂卫生局一个执照。他们能成,我就为啥不行呢!"
上次因收"助会费",这两个当差的乱改名目,回所后挨了批评。办交流会期间,这边请客,那边邀酒,威风八面,红得像个灯。会结束后,这次来是专要顺顺气。只见他们背着手,挺着胸,咕咕咙咙来到倡仁诊所,鬼着脸一声不吭。沉默了好几分钟,一个才拖着洋腔,神气十足地说:"那你就搬到渭城去办吧!在这古池镇,就得服从我们。你想办,就干脆点;不想办,咱就等着瞧!走……"领头的一扬手,后随的跟着匆匆出门而去。
云龙也不让座,也不理他们,不送他们,只顾看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听到这一伙的言语,握拳扌追胸,心快要蹦出来了。他抚着额搓了搓胸脯,一声没吭地转过身去。嗨,得另找出路哪!这帮人恃权卖歪,要排除干扰,除非抡钱请客,道歉恭维。这样的事近年来司空见惯,可惜咱这腰杆是硬的,舌头是挺的……只想当初办诊所时克服多少困难,满怀信心,热情百倍。悬壶古池镇,人口集中,在医疗卫生事业上搞出成绩来,有所见树,做个人民欢迎的好医生,也不枉一世为医。谁知事情发展真不顺景,人生道路这样坎坷,干卫协会的芝麻官也受这般窝囊气。台子搭成还没演一场赢台戏,却整天心烦意乱。撤离吧,鸡飞蛋打惹人笑。不撤离吧,简直服不了古池水土,真好作难矣!
一天,倡仁诊所来了个穿淡绿色屁股带衩西服套装,头留剪削长发,内套一件胸有挑花豆黄色尼龙线衣的小伙。看来有二十八、九岁,颇具风流女士俏姿。眼珠翻滚,隐见狡狤,流出傲世不凡的气度。云龙陪他坐在寝室聊得投机。云龙诉了他的苦衷,这个人给他当下画出了一条阳关路。
这人和云龙很熟,毫无拘束,侃侃而谈,笑容可掬,好似春风得意。这人叫王容俚,是云龙同村专跑生意的万元户。别看年纪轻轻,却踏遍了半个中国。他出去在街上提来几包糕点饮料,绽封启瓶,让这让那。
什么"贪官污''……"哪,什么"''不高……"哪,……王容俚口若悬河,一边说着,掏出个精致的塑料烟盒。取了支带过滤嘴的"良友"香烟递给高大夫说:"高兄,别糊涂。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行医也好,反正都是为生活。条条大路通北京嘛,你何必钻死胡同哩!在这穷镇点开诊所,摊恁大资本,树不大都招风。哼,是我,弄个屁!你兄弟打的是毛泽东那游击战,灵活机动,游山玩水。莫高窟,兵马''都浪过……吃得好,逛得美,挣钱好比老瓮注银水。人生不搞点经济是不行的,趁这时期不掳一把更待何时!高兄啊,还不如把你这旗旗收卷了,跟兄弟浪迹四海去。啥是机遇,趁年轻借东风腰缠几个万,也免得叫人瞧不起。"
云龙坐在床上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迷上了王容俚军师的花言巧语,头越仰越起,眼越睁越大,脸上愁容也舒展了,还笑哈哈握着这个朋友的手说了声"",王军师接着说了声"",云龙也想赤膊上阵了。人常道:不怕十人劝,就怕一人荐。他终于狠心拆了台,收了箱,卖了房,回到家乡集智庄,跟这个同乡朋友走州过县打游击去咧。
高主任挂印改行,小华佗心里摇晃。没多久功夫,他也苦苦巴经撤离了在古池镇的为民诊所,又搬回踏泥庄来。
一个卖葱,一个卖面,现在是各行各的道。小华佗回家后好长时间没见过云龙的面了。一次偶然机会在公路上碰到他,云龙在公路旁候车要去西安。他见到小华佗喊了声"老同学",老远伸臂刨手,端直直站在那儿,象出笼的鸟,神采飞扬。小华佗掀自行车走近前来,只见他背头搽油梳得光,浅墨眼镜金丝框,身穿蓝呢西套装,胡须刮得净,脸上放郁香。"哎哟,是高大夫,我还以为是个港商哩!"不是他开口招呼,小华佗差点认不出了。他把眼镜摘下来笑笑说:"老同学,你又糟蹋人咧,对自家人也放通天炮……这次刚从海南回来,真是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嘿嘿,贩了一次白胡椒,在那里一斤拾肆元,到新疆转手贰拾捌,翻个倍。两人共带贰佰斤,这驴打滚哟,你说赚多少哩?不到半个月,除过一切花销,二一添作五,每人净分成千元,真是风风火火,顺顺利利。咱谝那省长、县长能挣多少,比这差得远哩!我也把世事看透了,人总是为银钱,人为钱财黑了心,不认父母认金银!经商人说的是生意话,过几天从西安回来,给老同学谝几桩观波下网的奇闻美事……"正在这时,一辆公共汽车迎面开来,他招了招手,汽车""的停住了,乘务员伸手一拉,他便挤上车去。
高云龙跟跑生意的同乡王容俚去了一趟南方,路上发现有座"雕塑城"。进得城去,挨门连户尽挂着美容、美发、装璜,雕塑的牌子。看来生意可红火哩,男男女女都排着队进美容美发铺子。云龙便问:"这里的人都爱美。你瞅,男女都进美容院哩……有这么多装璜店,这里的室内装璜也同咱老陕一样么?"
"老哥,你没出过门,真傻!"容俚从衣兜摸出两个泡泡糖给云龙一个,他噙在口里边吹着泡儿边说:"这里是专给人搞装璜的。你要个美国模样的,出来就像个美国人。想做个俄罗斯模样的,出来准会有俄罗斯人把你认侨胞哩,你要个姑娘样,青年小伙子还会拉着你,和你谈恋爱哩……"
"世上竟有这等事,有人进他们的店子么?"云龙听得越发出奇。
"你瞅,络绎不绝的……大哥,好糊涂。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不爱美哩!连我都进过哩,不然……"
云龙仔细打量端详着王容俚:"怪不得兄弟这几年做生意风流潇洒,蛮有气派,原来是进过美容院哩。"
王容俚拉拉云龙:"老哥,我劝你也进一进。这笔钱花得,你看……"容俚撩起拖在脑后的剪削发让云龙看,但见一对黄鼠狼眼珠儿闪烁着凶残的光,高鼻梁子朝前勾着,几个橘子黄的长门牙露出口外……云龙吃了一惊,暗暗思想,人常说:老鹰鼻梁鹞子眼,喝人血,剜人胆!吓得倒退几步。王容俚又将剪削发放下,笑着说:"老哥,别怕,那是假的……那面孔是在美容院特技雕塑出来的,不得已时只要使用一下梳子,将头发梳个过,就又是一副面孔。做生意人,用得着的,兄弟给你才露这个秘。世界上弄两副面孔、好几副面孔的人当今多得太,留上削剪长发,戴上礼帽,一本正经的,谁也弄不清。连美容院也有注册、存档、收保密费哩。光雕这副面孔,得花三仟块。还可以雕塑孙猴脸、八戒脸、妖魔脸……我塑这是阿凡提,只要用得灵活,一年能赚几个万哩 "
"阿凡提?"
"对,新疆维吾尔赫赫有名的机智人物哩!"
云龙心底诚实,只知道经商就是做生意,咋能相信还有这些歪门邪道的。"兄弟,我可不塑那怪面孔,老哥倒要瞧瞧你雕这面孔的用路?"
"我哥,明天我就使出来,叫你见识见识,看这钱是不是白抡么!"第二天麻糊明,容俚果然不等云龙起床就先从床上翻身爬起,翻穿了件宽道格遮膝的对襟大衫,将头发倒梳过去,脖子上还挂了串蓝宝石链儿,只是成了个脚跟朝前的畸形怪。他干脆拉了条拖地喇叭裤,穿了双专用的桥底高尖鞋,才将云龙唤醒。
云龙知道是王容俚的化身,真成了另一个人咧!但是这个怪物突然把桌子一拍吼着:"贼东西,给我把钱掏出来,不然结果你那狗命!"他凶神恶煞地从小腿扎绦抽出一把明光闪亮的小匕首直逼云龙,云龙吓得半瘫,浑身直打哆嗦:"兄弟,我掏,我掏。我……我……我是云龙。自己人嘛,你怎么……"
"呸,自己人,你明明是个贼眉眼,谁认识你,快把钱掏出来!"
云龙一看这王容俚变了脸,当真不认"老哥"的账,不把钱掏出来恐要遭他暗算。便宁宁把做生意缝在衣缝里的三仟元本钱全给了他,双手颤抖个不停,跪在床上哀求着说:"你知道老哥的碟大碗小,就这几个本钱,全给你。生意不做了,好坏看在老哥脸上,留几个路费钱……"
容俚手里捧着三仟元,只是咧着要吮人血的大嘴"哈哈哈"笑个不住。笑得前仰后合,止住笑才说:"老哥,这三仟块还是你的,不过兄弟做个戏法,让你看这雕塑抵用不抵用,来钱容易不容易!"
云龙战战兢兢地接过了钱,牙关弹得"巴巴巴"直响说:"感谢兄弟仁义,不杀还钱之恩。我云龙死也不能报答……只是要我去雕容,老哥是医生出身,虽然容颜雕得出,心底里却做不出也是枉然。今后跟兄弟学点小伎,将就地混个肚儿圆就是了……"
"老哥,那我就是师傅,你就是徒弟。兄弟给你在外边再做戏法,让你见识见识。"
云龙跪在床上低头拱手说:"师傅,你要老哥做徒弟,就算徒弟……今后领教了。"
容俚说"如今经济社会,别说师傅爱钱,你说弄啥不要钱?拜师也要交学费哩!"
"交,交。碌碡曳到半坡,宁教挣死牛,也不教打刮住车。师傅你说交多少钱?"
容俚竖起一个指头。云龙试探的问:"壹佰元?"
"嘿,再乘个十才行哩!"容俚咧嘴啮牙只是笑:"自家人,壹仟元,这才是一学期的学费,外人嘛,得三仟哩。"
云龙见局势缓和下来,才敢壮着胆子问:"雕个容才三仟,跟你做个徒儿也得三仟?"
容俚瞪着眼说:"雕容是假的,好象买执照。还要雕心、传神、等于学本事。这就需要拜师,得大花费。"他又噗哧一笑"拜师三仟元还要得紧哩。走,徒儿,师傅给你干两手绝活,要你开开眼界……"
自从王容俚收云龙做了徒弟,要他开眼界,见识自己的本领。云龙就满口应承:"好,师傅,只要弄钱容易,徒弟就跟你去哩。"
师徒二人走在大街上,容俚挺胸昂首,口角叼着雪茄,云龙提着行李兜跟在后边。多少人侧目相视:"看人家,格子国那老外,派头都是大资本家。到中国旅行观光来咧,行李都雇中国口外知识分子提哩……"
到了一家八层楼高的花园式宾馆,抬头但见层次分明,飞檐翘角,周绕垂柳丝丝,鸟语花香。迎面高处嵌有"龙凤宾馆"四个席大的金字在太阳辉映下闪光耀眼。容俚一指,"徒儿,今天咱就住这宾馆,行不?"
云龙连进过什么宾馆都没进过,听这么说只当他在狂耍戏言。便问"师傅 ,这是高档宾馆,星级哩,咱师徒一天一夜需仟多块的,能进得起?"
容俚挺胸伸臂:"进,花多花少由师傅我一人开销。"
云龙巴不得进去走走哩,便跟着容俚进了宾馆大门。"哈喽,住宿么休息?请来登记。"
容俚用刚学会的几个英语单词"哇啦"了一番。云龙也不知他说些什么,只见他数了厚厚一沓子大团结总算放行入内了。
"嗒嗒"的皮鞋声下了楼,早有四名身着绣饰金凤凰旗袍的女服务员站成一排,红唇启动微笑着向来宾点头致意。一阵电铃响过,宾馆经理也是中国衣着,身穿紫色团花长衫,戴金丝浅墨眼镜出来握手相迎。厨房里也忙乎起来,经理与四个女服务员共同陪坐在八仙桌招待贵宾。
先是九盘糖果,两个女服务员照顾一个客人,轮番献果,斟茶。经理问:"先生喜好歌舞么,这四个小姐都能歌善舞,与贵先生弹唱一曲。请点歌名……"
这王容俚那里懂什么歌曲韵味,也点不出啥子名堂。只是说:"好听的,随个便。"
还是云龙肚里装得比较多,便插了一句:"《春江花月夜》可是中国古典名曲,不知能演奏么?"
"那可算是拿手曲子。"经理怡然自得地说"还有《潮水带星来》、《梅花三弄》、《雁落平沙》、《三潭印月》、《阳关三叠》……都是拿手戏哩。"
王容俚手捧茶杯喊:"弄、弄,一样一样给咱弄,我都想听。"
一个小姐抱着瑟琶,真个弹得招龙引凤。三个花团锦绣,翩翩起舞,婉转清歌,犹如月宫仙女,初下凡来。
容俚看得着了迷,伸长脖子坐着看,又起身离坐两手插腰故作姿态地转着圈儿看。
厨房传来:"酒菜上来了,头一道:仿宫庭御膳'出水芙蓉'"只见盘中芙蓉花儿以假乱真好鲜艳,玉荷叶上露珠璇。
经理双手一拱"请贵先生入席,上货。"歌舞始停下来。四个小姐陪在二位客人左右,又是斟酒。小姐搂着客人问:"歌舞好看么 "
"受看,受看。"
"好听么?"
"中听,中听……"
云龙见容俚树起大拇指,他也树起大拇指随声附合地说:"妙,妙。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先生,中听就要上货哩!"小姐的红嘴唇紧偎贵宾的脸,搂着摇着缠扳着。
容俚心里只发痒痒,扭过头来搂住一个最标致的红唇儿,拨弄着她搭拉在脸蛋上一匝长那翡翠耳坠,舔着她粉白细腻的脸蛋,顺手便掏出一张伍拾元递过说"小姐,大黄鱼。"
另一个小姐不高兴地只是扭捏着身子扳着闹着。容俚又扭过身子抱住这个小姐的头在脸上吻了吻,不知怎么却将小姐的口红抹了容俚一脸,惹得大伙儿只是哄笑,气氛越外活跃。容俚也不知道在笑甚么,没法子又掏出一张伍零说:"小姐,不偏不向,哈哈,还是黄鱼一大条!"
那两个缠扳云龙,云龙也觉春心萌动。学着容俚的样儿只是显得文雅点,也给一人摸一条大黄鱼才算了事。
"二道菜上来了。'金鱼戏水。'"果见大海碗内热气腾腾,金鱼如生。经理拱手再问:"新菜上来了,先生要吃个痛快,宴前太得寂寞,还想听歌么?"
容俚不吭声只管摇头,云龙装哑子只是摆手,只见桌案上筷子时起时落,舞拉个不停。
"三道菜上来了,'万寿无疆'"只见菜盘上果有"万寿无疆"四个端端正正的字。玉杯盛"茅台",银筷抄珍鲜,盘是景名瓷,碗镶五彩蓝……盛妆小姐左右侍陪,酒菜丰美令人叹为观止。可惜手头毕竟拮据,只是不敢随意娱乐。容俚大不咧咧,云龙面带忧色,有时勉强"哈哈"咧嘴啮牙一笑,只顾吃菜喝酒。
"先生,小姐们还都是秦戏之花哩!不论秦腔、眉户、碗碗腔、爱听的折子段子,随便点来。"
容俚首先开了腔:"老板,我对戏并不在行,不敢烦劳小姐,只要酒香肉美就行了。"
"那一位先生呢?"
没等云龙开口,容俚说:"那是我个徒弟。我不懂,他么,更是老牛听琴哩!"惹得众小姐用手帕捂着嘴又是一阵哄笑。
"四道菜上来了,'金凤展翅'"只见盘中一对彩凤犹在盘旋飞舞。还没等菜上完,容俚身子便晃颠起来。云龙喊了两声"师傅,师傅,你不敢喝了。"
容俚勉强支撑着:"徒儿,八……八……八个菜,还……还没吃齐哩。"
"你休息去,学生替你吃。"
"好,好,你替师傅吃……"两个小姐把容俚挽臂扶往一栋布置非常豪华考究的房间去休息。
"第五道菜上来了。'龙眼仙睛'"只见满盘尽是大肉卷红枣拼成。经理拱拳问:"不知先生拜那师傅,他是那路精家,你跟他学些甚么?"
云龙不防经理这么一问,一时答不上来,手捧酒杯只顾占住嘴,半响夺下杯子说:"他教我致富的能耐,不然,咋能进得你们这龙凤大宾馆哩。"
经理又问:"他是干那一行的?"
"经商么,贩胡椒。"云龙吱唔着。
"第六道菜上来了,'雷峰夕照'"只见盘中有山有水,有塔有影,都是菜味装点而成。小姐殷勤劝酒,云龙总是不喝,十杯八杯不喝,喝一杯还要再往壶子倒半杯哩。
经理又问"不才观先生要比你师傅饱学,面目善情。他做得生意,贩得胡椒,你就做不来,为啥偏要拜他为师哩?"
云龙双手一拱说:"如今生意行真不好做,商情奸诈,路途险恶。有时受人欺骗,有时要比强人抢个净当光哩。我师傅虽然年轻,他有十八般武艺,能踢能咬,所以才稳当些。"
"第七道菜上来了,'瑶池桂子'"这便是人常说的清汤肉丸子。云龙问:"师傅经营宾馆生意可好?"
"嗨,蛇大窟窿粗,也常贷款哩!这城里高档宾馆多得很,大半天就等了你师徒两个……"
"第八个菜上来了,'雪山八宝'"这是最后一道菜,也是御膳房一味名菜,也叫八宝甜饭。几个吃得眉开眼笑。盘子空了,两个小姐便要挽扶云龙去房间休息:"哎哟,先生,你们做买卖的人奔波劳累,还是歇息的好。那个票,就连休息在内哩。"
云龙说:"不必了,喝点酒还觉得精神清爽。不知我师傅是否酒醒?等我师傅醒得,还要赶路哩!"
正说着,容俚踉踉跄跄出来,已不见那两个小姐,云龙赶快上前去挽扶容俚。"老板,拜拜。"二人向经理告别。
经理不慌不忙抱拳打拱说:"二位先生何必匆忙,明早赶路,正是时候。人各有事,不能勉强,拜拜。"经理扬着手目送这师徒二人出了大门。
二人出了大门,容俚懊丧地只是"唉嗨,唉嗨"叹气。
"师傅进了高档宾馆,应当高兴才对。为啥气儿不顺,想必是受那小姐的委曲了。"云龙不解地问。
"唉,别提,别提!身上叫人滤抹光了,……别说做生意,要回家连路费也没了,这两片子嘴也吊起来咧!"
云龙安慰他说:"兄弟,她们拉我去休息,我就没上她的当。我身上还有两仟元哩。咱兄弟做不成大生意,还能做小生意,也不至于落个寸步难行。"
容俚卸下帽子摸了摸那藏着的"锦囊"还在帽内夹层,不觉得意起来。他那厚嘴唇子翘了翘,鹞子眼向上翻了翻吼着:"你既然拜我为师,咋又喊我兄弟哩!"
云龙不服气地说:"我拜你为师,原想学点弄钱的本领。你如今被人骗得囊空如洗。亏得我还眼亮,没有上当,不然还要跟你这师傅学讨饭哩!"
容俚骂道:"徒儿,不要狗眼看人低!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么。这点点小闪失你就不尊敬师傅咧!我要你见识见识师傅那鹞子翻身功。走,下海南去。"
二人一路乘车坐轮船,又来到海南岛。容俚给云龙在路上借机附耳传授策略"这样这样,还得这样……"因交过手,那里的胡椒庄客和容俚、云龙都是熟人。今天见云龙领个相貌丑陋但举止不凡的人,没等胡椒庄客开口,云龙便介绍说:"今天把新疆大客户领来了,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阿凡提先生。他德高望重,全国谁不知道哩。"
庄客和他握了握手:"先生就是阿凡提,久仰久仰,在下欢迎你。能在海南相会先生,真是三生有幸。千里迢迢,路途劳顿,太辛苦了。"
容俚狞笑着只是点头哈腰,"呜哩哇啦"连等着手势但不知说些什么。云龙接口道:"这次来,想办一千斤白胡椒,不知有没有现货?"
庄客心想:阿先生和我们南北差距,民族有别,不带个翻译,真
不好弄事,便满口应允:"有嘛,既然是陪阿凡提来海南办货,尽量组织货源嘛,一定叫你们满意而归。"
"大约得几天?"
"三天。"
容俚在这几天已拖人办理好货轮手续,只要货到广州,就有专车直发预定地点。云龙总猜不到一千斤白胡椒价值贰拾万元,咱口袋内仅剩千把块,交款付货,理之常规,看这王容俚咋来支应这笔巨款!
三天过后,椒庄货已备齐,王容俚便和云龙来到庄上。容俚撩起衣襟只是点头只是笑,他右手一扬在暗示,云龙便上前搭话:"王老板,小货可备齐么?"
老板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哩。按店里常规,先办妥手续,随时都可以装货启运。"云龙也学着师傅"呜哩哇啦"一阵子。容俚便从礼帽夹层取出所谓"锦囊",即一个红本本往椒庄老板面前桌上一摆。
椒庄王老板捡起看过,原是《吐鲁番土产行转账存折》,盖有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几个管理单位的印章,经鉴定,确属正儿巴经。
实际上王容俚只是将电话号码做了改动。这原是三个月前王容俚夜潜土产行,冒着生命危险设法盗来的。有了这东西,他就到处招摇撞骗,还将他媳妇安排在新疆伊犁,直接与俄罗斯挂钩通商哩 。容俚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表示一切放心。庄客想:将存折抵押也行,但是存折上有伍拾三万元哩,敢押人家存折么!
云龙便问:"王老板,这次量大,携带现款多有不便,太担心,我给咱通个电话问一下。常打交道么,互相都放心。"云龙按通改动了的电话号码,正好容俚的爱人接住。王老板在一旁听着,只听电话里问:"阿凡提先生一路可好,货办的咋样了?"
云龙接住答道:"师傅他好,身体也好,也服水土,安全到达。一千斤货已经备齐,但是海南要押存折!"
电话内说:"那就不必了。告诉阿凡提先生,按存折上的款数全部办货嘛!"
"对,对"!云龙一面在电话内应承着,一面向庄客说:"王老板你听,土产行来电,要按存折上的款项全部办货。"
"先生,卖面的不怕吃八碗。哪就再等三天启运。"王老板胸有成竹地说。阿凡提点点头同王老板握了握手:"这下,你就放心了。"又捡起存折装入礼帽壳内夹层的隐秘处用拉锁拉住。
就这么又等过三天,师徒二人饱览了海南风光又返回椒庄。将这二千五佰斤白胡椒拖运到新疆伊犁,转卖给俄罗斯商贩,获利贰拾伍万元,给云龙却分个零头。
事后,容俚趾高气扬地说:"徒儿,敢不佩服师傅么!月把天弄了贰拾伍万,给你伍个万,谁一月能有那么大工资哩?唐僧上西天受那要命的苦,你跟我浪圆咧,逛美咧;取了真经,拿了高薪,你说馋也不馋!……还不感谢师傅么!"
云龙接住伍万元说:"佩服,佩服,我总想不来,你咋能弄到吐鲁番土产行的存折哩?"王容俚得意地一笑:"那个,师傅领进门,学艺在自身。你晚上躺着想,细心体会。弄这一行叫跑'黑道',做的是鬼事,说的是人话,你又没塑面孔,还是个门外汉子,咋能连瓶子底给你倒空。"
光阴似箭,日如穿梭,人人忙忙,个个碌碌,迎接时代的挑战,为着金钱奔波。"高主任,哎哟,碰得真巧哩!只说你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很难见面。山不转水转,路不转人转,今天又碰上了。"过了段时间,小华佗在去购药的路上又撞见风光气象的高云龙。
"来,来,来,老同学。一天不见,想得很哩。今个从咱门前过,还能不喝杯水么!"小华佗拗不过云龙盛情相邀,便回车到了他家。只见周围红砖砌围墙,院子里高耸着两层新楼。进得门,迎面是三间平板门房,白瓷砖贴得亮光。院门前两侧各置一八角形小花圃,栽植各色月季,繁花似锦,环境清幽。
"这是苕菊,这是太阳花,瞅,那边是美人蕉……"云龙手携小华佗指这瞧那,瞻花仰舍,得意地说:"老同学,窝窝囊囊死了是个窝囊鬼。能挣能花,才是快乐。违心哩,唉!这就是刚适应的处世哲学。今天,有两个故事讲给老同学听听。这也是老朋友苦读十年书,不如溜江湖的经验。也是致富绝招,老同学,这秘密嘛,好比祖传秘方,不外传哩。今天只当扶贫,传给友谊长青的老知己。"
"老同学领教了。"小华佗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听他那秘传致富绝招。高云龙呷了口茶就好象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叙开了。"一个月前有人给咱弄了两个麝香。到手嘛,只花了三佰。嘿,内行么,咱将这东西碾弄碾弄,以假乱真,分量增添了许多。我便将这宝贝揣到泊来城振恒药行。已打听好药行里业务经理是戴老花眼镜的老药师。嘿,只要老药师认账,鲤鱼就能上钩…… 哟,真巧,只见那老头正好坐在柜台侧。我便将这宝贝从皮兜掏出来捧在手心:'老师傅,送宝来咧。瞧瞧,这啥玩意?'
老药师看到这大如蛋卵的名贵药材,不由一怔。再仔细打量来人一番,哼哼,好一等人才,不是玩小蟒的,笑嘻嘻地说:'哦,麝香哪,好东西,我老汉弄了大半辈子药,还认外行哩!'
云龙将手缓缓抬起:'老先生是行家,不敢不敬,晚生决不敢冒犯老前辈。请教你,看这能值多少?'
老汉不慌不忙取出戥子,接到手谨慎地凑到跟前,翻来转去,看了又看,随即'啧啧'地点了点头才轻轻放在戥盘。提着毫系仰着头说:'哈,大家伙,六十克。行情十克按玖拾 ,再奖肆拾元叫事事成,按伍佰捌咋向?'
'老先生,这可是刚从西藏弄的地道货。'
老汉放在手心再仔细打量一番,连连赞叹'嫽的太。这个,西藏易得手么?'
我嘿嘿笑着:'说容易,就像囊中取物一样。说不容易,比上天还难哩。你想,珍稀动物,货源要秘密组织,路上关卡多,节节检查,把它塞在架子车内带里才逃避过的……唉,提起真叫人胆战心惊哩!'
'带过来几个?'老汉羡慕地问。
我摇摇头,轻拍了下桌子,朗声说'五个,只剩这一个了。几处抢着争,又不肯出价。你想,谁能拿走。'
唉,精细的老先生又将这玩意拿起看了再看,爱不释手:'要嘛,当面锣,对面鼓,直来直去,你说啥价?'
'老先生,你估伍佰捌,说的可不差。你有情我有义,你有奖我有让,让你贰拾块,就按伍佰陆吧,六六顺。这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弄几个盘缠费,交个朋友。往后还有宝贝哩……'
老汉揪了揪眼镜问:'先生贵姓?'
我信口胡乱应咐着:'不敢不敢,老先生,小辈免贵姓王,本地圣王乡人王树升。'
老汉满意地笑着将这玩意用白绸绢裹住,放在一个小巧玲珑的楠木匣内收藏起来。付了硬铮铮一沓大团结。我点过款刚刚美,心里暗暗哼笑几声,搂紧提兜和老汉握了手。'老先生,再见,后会有期。'我高兴极了,气昂昂走出门去。
在乐天大街进了天圣楼餐馆,叫几个菜,提两瓶白葡萄酒自斟自饮,吃个痛快,便跨上公共汽车乘兴归来。
老同学我高兴扎咧,回到家里,腰杆硬咧,也神气咧,二郎腿一架,将红塔山叼在嘴角。老婆一见赶紧冲了杯桔子汁饮料,放在面前说:'哟,回来了,你今天咋吃呀?'
我说:'随便,在城里装了八成酒肉,回来只想罩个面。'
一根烟工夫,一碗热腾腾直冒气的荷包蛋便到了面前,她说:'吃吧,清清一潭水,蹦出满碗鱼。那拐,掏出来我点点,看今天出去那成绩!咋样?吃罢,好生休息去。'
回想在镇上行医的日子里,几天不在家总放心不下妻子儿女,叫人前扯肠子后牵心。回到家里,媳妇见咱衣兜扁扁,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愁容不展。你问她,她装哑巴;和她说话不是上墙,就是打铁。今天么,大不相同咧,嘿,尻门子都长眼哩,看她殷勤地那劲。条件变了,生活变了,人也变了。我当家的都四十多岁了,也穿红着绿赶时髦哩。以前穿那些衣服还怪新的她都扔喽!嘿,你瞧,她也穿上绣装旗袍,戴一匝长那起明放光的耳坠子,描眉呀,点唇呀,搽粉霜呀,还在西安进了一次美容院哩。这真是男人有了钱,婆娘抡的圆。回想起前前后后,原来世事就是这样啊!……
这次交易真划得来,细想还得摊本的。诸葛妙计安天下,云龙愁啥不发家。只要点子繁,何愁不来钱!老同学睡在被窝翻来滚去。盘旋了大半夜,又想出几桩不摊本的生意。咱在中药方面多少总算行里人,挖这潜力,能说不是自来窍!
于是老同学走了几家羊肉馆后院,挑选几个嫩山羊角拿回家来。根据资料上关于羚羊角的图谱、造型特点,加以炮制,做成几个玩意儿,我又踏进振恒药行大门。
'老师傅,今天又给咱带来几件宝贝,这点点小东西,专请老师傅鉴赏指点,哈哈……'
这老者眼不卓系,也是药行里肯来人,他伸长脖子盯了盯才问:'先生,你是?'
'咱俩,打过交道,老关系嘛。真是贵人多忘事,人老眼花。上次那个千里香疙瘩便宜处理给贵店,还有印象么?'
'哦,想起了。你是圣王王师。'
'对,对,这对羚羊角可是地道的高原货。据老藏猎手说,它跑得挺欢哩,得手可费了一番手脚哩!'
老药师又揪了揪花镜,接过来敲敲,凑近眼前细细品赏一遍说'嗨,王师,相信你。这对羚羊角卖么?'
'当然卖,嘿嘿,不卖拿来给眼过生么!老师傅,三佰元弄的货,你说能值啥价,还不赏几个脚费钱……'
'王师,净放心。交人交心么,能不教你满意。'老者用戥子试试分量说'给你弄三佰伍吧。'
'三佰伍,是少了点。受那么多周折,连坐车也得这个数。上次依你,这回依我。你看,添成这个'我树起一把指头。
'伍佰整,能成,依你。'老者慷慨地答应了。就这么一下,又是半仟元到手了。泊来城,好地方哩!闯荡江湖,真的、变的、经的、见的、棒槌也能跑活。老蹲在家里,社会上那掏腾[掏腾]:指门道,套路。咋能知道。各行各业为了弄钱,干那事都玄妙得太哩。能和老外挂上钩,发洋财,更不用提优越性了。嘿,不管咋样说,你瞧咱这彩色电视机、落地电风扇、高级软沙发、豪华组合家俱、还有客厅这豪华吊灯,都是新置的摩登货,手里还握万把元哩。逛美咧,浪圆咧,可比办诊所畅快多啦。真没想到钻研医道,苦苦巴结,拜师求学,志气有多大哩。要走正路却绷索拉绊长荆棘,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我多年深交,老同学才露这底。实践检验真理么,为了生活,为了钱,今天终于讨到致富真经咧!"
小华佗和云龙是老同学,有老交情,所以对他家过去住茅庵的穷酸劲了如指掌。今看到云龙发了横财,家中面貌焕然一新,又一番高谈阔论,鱼龙变化,自以为王母娘娘赐了天书,便知老朋友深陷泥潭,非一把力量能将他拖出。便说:"高兄,老同学还有急事哩,不便打扰。今晚你来咱踏泥庄,老同学给你介绍一桩美生意哩,你看咋向?"
云龙听罢迫不及待地问:"好,你说啥美生意,让我听个大概。当今做生意稍不眼亮就赔本的。快说?"
"这,说来话长。谈利润,一本万利;说稳么,稳如泰山。还是今晚来了慢谈细商么。"小华佗说罢揭起屁股就走,云龙送出门去,二人便分手告别了。
云龙送小华佗走后,回到家里暗自思量。这小华佗和我可是三十多年交往的亲密挚友。他有他的人情背景,关系网络。嗨,和他同做这一桩,弄成后二一添作五,很快把老朋友也扶持起来。哈哈,瞧咱高某做生意这胆识,气派……今晚非去不可!
下午太阳还有一杆子高,云龙就起程了。他换了一身蓝毛料老板西服套装跨上轻骑来到小华佗家门前。没进门,就望见朱柱格窗,又闻得香气扑鼻,内屋里菜刀叮叮咚咚响。他一愣,怀疑小华佗家有啥喜庆之事,请朋友赴宴哩。但是咱赴宴也当拿个啥么,如今这风度气派,两手空空,太失体面,这脸皮子那儿搁哩?况好久没去,干脆称两包糕点,提两瓶好酒,成双配对才好。再么,咱有的是人民币,可随机应变,紧板处再摔两张幺洞洞。他便将轻骑掉转头,不料这举动让小华佗隔玻璃窗看得真切:"高大夫,在这边。你快过来,咋能迷了阵哩。"
"变啦,大变啦!院前盖起诊疗室,好大一个红''字。白瓷砖门面亮晃晃檐,四开的大窗明闪闪,真是旧貌换新颜啰。"云龙心里想着,只好回过身来打招呼:"老同学,还忙啥么!"
小华佗顺口答道:"刚忙完,走进屋喝茶。"小华佗朝屋内喊:"桂芳,看谁来咧。"
这桂芳:额前乙字分发纹,一对长辫发夹联;亭亭风韵刘海淡,沁沁花容笑开颜。立领圆摆提襟衫,盘菊纽扣明闪闪;鞠躬交玉手,热情备丰餐。腰系皱折花边围裙,应声出来:                              
"高大夫,请么。几年没见了,真是希罕,进屋喝茶。"
"桂芳,今天忙得不亦乐乎,定有缘故?"
"高大夫久不登门,今天设席请你,咋能怠慢。先生稍等,我冲茶拿烟去。"桂芳刚离开,这时候小华佗也进来了。
"高大夫正人君子,真守信用。"小华佗接住桂芳手中的香烟递于云龙,桂芳也将茶水捧上。
云龙落落大方地站起来双手一拱说:"话已出口,怎不应约。老同学,嫑叫大夫,改行咧,就叫老同学好了。咱交往多年,心心相印,能不佩服。你又给咱介绍生意,咋能失信。今后还要并肩携手,这叫'昔是同行今同舟',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哩。"
小华佗站起来严肃地说:"老同学,正人君子。你当初在群众中很享名望。你那为人、学识,尤其你的医疗技术,临床经验谁不佩服,都夸你妙手回春哩。可今天,集智庄病人四处求医,东奔西走。尤其深更半夜,远水解不了近渴,光去年一年就因病急失治死去了几个儿童,咱能不痛心么!你今天弃了业,改了行,二十年苦功学无所用,难道不觉可惜!……"
"嗨,老朋友脑筋还不开化。难道集智庄离了我高云龙地球都不转咧…… 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今天时兴流行。流行西装洋式头,流行歌曲洋节奏,昨天的高雅今日旧,人人提刀学屠夫!学宰…… 大千世界,七十二行,行行都出状元郎。只要会宰,宰个兜兜满,肚儿圆,不操心,逍遥闲,为啥非要死抱医学不放哩!"云龙捻灭烟头大谈阔论,说得蛮有道理。小华佗为他续了茶,又替他扳开打火机把烟点燃耐心地说:"云龙,因为你是医生,医生是君子之术,仁义之道,是为人民服务的本领,是救死扶伤的学问。自古到今谁不尊重医生呢?但是为救人是君子之医,为搂钱是小人之医。咱兄弟说:钱多少是个够,挣钱还要考虑贡献。今后对人民没贡献,对国家没贡献的事,就是挣钱再多也没意义。何况损人利己,投机诈骗,这是犯罪。老朋友,王容俚这条路走不通!"
云龙坐在椅子上仰着头"哈哈哈"大笑着:"老同学。只要有钱,有钱买的鬼上树。这个队伍声势浩大,国家法不治众。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待开张。老同学,这是形势,你不适应形势、紧跟形势,终久要吃大亏的。"云龙呷了口茶水接着又说:"我想,这样弄事太广泛了。咱没有扭转乾坤的本领,不随大流只能受穷受累受坎坷,长吁短叹生闷气!老同学,我原想手里能抠成十个万再收心。咱铺下这个基础,娃们日子也好过,后半辈子咱也是耍耍打打享福哩。今晚听你说这话,我很受感动。老同学,依我看来,还是把这回生意做了再洗手咋向!"
"把那回生意做了?"小华佗假装不知。
"哎呀,你不是说介绍一桩生意么!"云龙瞪大双眼愣着问。
小华佗""了声"不说介绍生意,把你拿轿也抬不来,更不会喝我这酒的。今晚,老同学专门设宴,劝你改邪归正!"
"哦!……"
桂芳将酒菜端来摆在桌上,小华佗边斟酒边说:"老同学,只因为知己,说话也不忌讳。你凭实说,这样做咱心能下去么?咱身为医生,担的啥担担,反倒弄虚作假,制造伪劣,坑害的不是药行而是群众。咱良心长到脊背去了,发这样的财咋能恭贺哩!老同学,若现在仍执迷不悟,将来后果不堪设想!向钱,劳动得来的理长,咱们为事业努力光荣。今后要立功,确实要讲'贡献'!"
云龙握紧拳头在桌上一扌追:"贡献,要人人都讲贡献,'四化'才能早日实现。干部以身作则,才能带动群众。严肃法制,才能振奋民心。可是……"
小华佗眼睛向四周绕看着说:"投机倒把也同样。而大多数群众都是靠勤劳双手来致富的。瞅一瞅咱这踏泥庄,家挨家,户连户都住上新屋新楼,难道这都是靠投机倒把么?咱是知识分子,不抑制歪风邪气,反而随波逐流,这正确吗?人人都学坏样子,走歪路,兴恶浪,刮邪风,还成啥社会主义!还有啥社会公德哩?"
云龙听罢,低头叹息着深感内疚。他渐渐抬起头来:"今天听了兄弟这话,胜读十年书哩。那么说我高某今后该咋办?"
小华佗微微一笑:"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虽改了行,这个'高大夫',那个'高医生',谁不知你老同学是啥出身。一心不可二用,担的笋,不卖笋,弄的钉锅箍碌盆,这是啥门道么?兄弟打开窗子说亮话,一是在医务上求上进,负责把本村医疗卫生工作搞好,刻苦钻研医疗业务,全心全意为人民健康服务。二是要经商,得讲文明,不能有半点虚假,以质量信誉求发展,不能光图自己赚钱享受。还要考虑扶贫,捐助'四化',为国家、为本村社做公益事。群众欢迎你,能落个''字,才是成绩哩。啥是光明大道!你说么?……"
小华佗又说:"以前镇上受挫以后我搬回踏泥街,你看,弄得也算差不多吧?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这是党的号召,也是咱用武的天地哩!你知道改行后不少人求医受的作难么?你难道体会不来农村缺医少药的苦楚么!"
"老同学,你说得对。"云龙确实有点悔悟了,他心里酬算着往后要走的路"老同学,行医也罢,做生意也好,都要把心放在中间。今后,愿咱们再携起手来,你帮助我,我扶持你,做……做……做……"
"高大夫,做那么多,到底做啥?"
云龙提高嗓门铿锵地说:"嗨,做人民的好医生!"
小华佗满斟一杯酒递上:"高大夫,行。愿你为救死扶伤,实行人道主义干杯!一切老同学全力支持你 ,希望你早日恢复门诊业务。"
云龙高兴地接过酒一饮而尽:"姓高的有老同学患难相扶,设宴劝友,诚心诚意,今天太感谢了。来,老同学给你回敬一杯,不要推让。"
小华佗双手接过说:"嗨,多领高大夫盛情,祝愿高大夫重振旗鼓,大展宏图,干杯。"便一口喝了下去。
这时桂芳也与云龙斟酒:"高大夫,祝你为集智庄村民奔小康,保健康多作贡献!"
这真是:忽来一阵风,落英遍地红;
径曲行人倾,风光望前程。
又道是:悬崖勒马离险境,回头阳关广无穷。
无道谋财终积祸,莫羡一时暴满盈!
"佗子在家么?"忽听门外有人喊。
桂芳出门望去,原是老姚来了。桂芳忙说:"姚伯,快进来,人在。"
等老姚进了门,小华佗才离坐,一把拉住老姚胳膊把他按在椅子上说:"姚伯,快坐快坐。这位是我的同行朋友集智庄高大夫。今天来了,非陪他喝几杯酒不可。"他取个杯子边斟边说。云龙也起身相邀说:"姚伯,请。端起喝么!"这时桂芳又到厨房预备菜去了。
老姚说:"桂芳快来,麻烦啥哩,伯已吃过了。咱都来喝几杯酒,痛快痛快,伯有个要紧事哩,想和佗子商量!"
小华佗又与他续了酒便问:"姚伯,有啥事尽管开口,是谁身体不舒服么?"           
桃源春幸福园诗会有歌谣道:
酒好不怕巷子深,名医焉忌蹲乡村。
无瑕美玉谁赞赏?  桃李不言惹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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