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太伯 于 2015-9-9 08:36 编辑
桃源春幸福园诗会有歌谣道: 太阳出来哟彩霞满天,嘹亮的凯歌哟震撼河山。 踏泥的村庄哟曲折的路,美好的生活哟赛蜜甜。 鲜艳的红旗哟迎风飘展,祖国的百花哟四海开绽。 遍野的芬芳哟遍野的笑,丰硕的果实哟挂串串。 第一回 先进队遭受洪灾 爱社迷蒙冤负屈 狂澜滚滚,吞噬着茫茫禾田; 壮士赳赳,欲攀上巍巍雄关。 苦口忠言,竟招来诬陷横祸; 红旗为衣,道也是胆赤心丹! 话说桃花源的世界,是人类共同理想梦寐以求的天堂世界;但在现实生活中,改革开放后的今天,确实有个胜过桃花源的新村叫踏泥庄。这踏泥庄说是新村,可算古庄;新得日新月异,古得千年久远。踏泥庄也有着悠久诱人的历史传说,曾是汉光武帝刘秀落荒逃难踩过泥的地方,至今遗迹犹在,所以一直叫踏泥庄。解放后,尤其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天变地变人也变,过上了幸福美好的小康生活,宏伟理想成为现实。踏泥庄啊踏泥庄,虽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但毕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了…… 听说尖子队踏泥庄,地区十三县都来参观哩。就在这年冬季的一天,来了十三辆大轿子车在村外摆成车龙阵。公社党委书记杨连发带领几百名代表进了村。而宋支书、蔺副支书、老姚队长却吆喝了一班子社员在村外的冰天雪地里,插着红旗,挥锨抡镢平整土地,以实际行动迎接代表团到来。 代表们到了现场,杨连发说:"宋支书,地区组织十三县代表团光临踏泥庄看猪来了!" 看猪?"宋支书惊奇地问。 "猪多肥多,肥多粮多嘛!"杨书记解释说。 "哦!"蔺副支书笑着拍着手:"杨书记说话真有水平。看猪,就是看咱踏泥庄这新品种嘛,长白猪、巴克夏……大家说嘛,评嘛,哪一头不是毛短膘大、扎耳朵、长条腿、白光光、肥囊囊。" 老姚用黄澄澄的铜烟袋锅儿在手心弹了弹卷烟灰说:"代表们,欢迎大家。大家莫非羡慕咱村这几百个像塔林一样的大粪疙瘩。有猪就有肥,有肥才能拿出高产量,创出跨长江那奇迹哩……" 代表中有人指着村东城外平顶的大粪堆喊:"哎哟,冢,冢,那么大个冢! 杨连发手舞足蹈地笑着:"朋友误会了,那咋是冢?大家今天来参观积肥,不是看什么冢的。" 老姚说:"像个冢!若还哩,要看冢,先看坑。村外还有五亩地大,好几丈深的大桄桄沤粪坑哩!" 宋支书和杨连发走在前边,宋支书说:"各位代表,那可是用禾杆和土一层一层将这么大的坑填平灌水,再加上咱科研站那几个能人自己配制的菌种发酵后挖出来,才堆了那么大几个大粪堆哩。禾杆还田,改良土壤,实在嫽得太[嫽]:陕西方言,好的意思。如嫽得太。。多少兄弟队都来取经哩!" 蔺副支书接着说:"光咱踏泥庄打的粮食就和这大粪堆差不多。每年除了上公粮、购粮还大量卖爱国粮、公字粮、救济粮。把多少粮食都叫北山里头的贫困户拉走了……" 杨书记提高嗓门大声喊:"瞧,这就是风格么!大家听到了,也看到了,踏泥庄不愧是全县尖子队。不但猪多、肥多、粮食么,那就不用提了!" 有的代表问:"那小麦亩产能有多高?" 蔺副支书说:"上多少粪就能打多少粮哩!呸,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亩产上千斤哩!"代表们个个点头称赞:"奇迹,奇迹。真是奇迹!" 冬去春来,转眼入夏。就在四月间,多日的连阴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朦胧月色下,公社姜振秦主任,打着雨伞、踏着泥泞的路、拿着手电筒一瘸一拐向渭河堤上走去。他见前面一个黑影闪晃着,老远就喊:"咋!防汛那么紧,只管动员劳力哩,跑回来弄啥?"姜振秦个子高挑,他那威气,在人眼里像一座山。 "唉,姜主任,我……我是……" "走,谁也不准回来!" 那黑影继续向前闪晃着:"姜主任,我是英杰!" 姜振秦走近前来用手电一照,"啊!"了一声:"宋支书,你?……他咋啦?" 宋支书身上脸上全都是泥,上气不接下气,还背着个脖子也挺不端、泥水漉漉的人,艰难地走着,差点滑倒,不辨清声音几乎认不出来了。 姜主任又忙说:"老宋,赶快回去。救人要紧!" 宋支书晃晃颠颠下了渭河大坝,向村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念叨着:"爱社老哥,你醒来,你不能走……走啊!……咱庄离不开你呀!" 原来清早公社打来电话,通知今晚有紧急汛情。所以全队男女劳力齐出动,带着草帽加护生产围堤,个个淋得像水鸭子,冒雨抬土整整忙了一天。 第二天清早,向阳庄一队青年队长张农田也撑着雨伞赶到生产围堤上。见踏泥庄社员正在向阳庄那小麦田挖土加堤,还是他豁嘴舅领着,便忙上前拦挡;他苦丧着脸张开双臂吵叫着:"舅,你咋能带人尽挖邻队庄稼?唉,这是一片'葱花油'丰产田,可惜不可惜呀!心疼不心疼么,糟蹋了谁赔产哩!" 豁嘴老头猛抬头见是自家外甥拦挡,不由怒从心起,大声喝骂道:"这崽娃子,你喊啥哩!你没瞅,这胶泥地,雨都下成母猪肚子咧,路都成泥水潭子咧,能不就地取土么!现在大家冒雨防汛,难道保了踏泥庄这庄稼,就不保你向阳庄的'葱花油'!……" 农田立眉瞪眼:"好我舅哩,上边啥事都喊得紧,谁能说个十拿九稳?没有汛,不就拉了'葱花油'这产量!谁负责任?" 豁嘴老头更火了,拉锨上前先是一巴掌,打得亲外甥一个劲叫:"甭打,甭打,好我舅哩,动口不动手么,哦……哦……"面红耳赤捂着脸退也退不及。莽老头又是一脚踢在外甥尻蛋上,农田身子一斜,裤裆立查抹了道泥脚印。豁嘴老头毕竟已过花甲之年,踢这一脚身子向后一闪,滑了一跤,跌个仰面朝天,惹得大伙边抹脸上的雨水边嬉笑,都涌上前来扶他。老汉瞪着铜环眼还在不住地骂…… 晚上,老姚急忙安排成十个小伙子赶到临河生产围堤去防守。下午收工后,老共产党员绰号叫"爱社迷"的关世杰,就是清早在河滩打亲外甥那豁嘴老头子,带着草帽,身上披一片白塑料布,掮着铁锨,拿着手电,攥着生葱啃冷馍,边走边嚼,和老姚刚打个照面,便大吵大闹:"姚队长,咋弄的,河滩防洪这么大的事,催劳也不哼不哈,不吭一声!你怕啥,怕我挣加班工分……" 老姚知道这人性子焦火,还固执的不得了。赶忙劝慰说:"不是呀,爱社老哥,你年纪大了,要熬眼、淋雨、受冻,路又不好;若还哩,咱有冒头青小伙子,何必老将出马!" "不!小伙子经验少,有勇无谋。咱可说哩,我觉得有老关就保险。姚队长,防汛这事可不是个小事。今晚派我,我去;不派我,也得去!为了咱集体这庄稼,工分比屁还淡……"说着,头也没回,掮着锨,踉踉跄跄的背影在夜色中消失了。 他穿着雨靴,脚下踩泥、履水、像在滑冰。夜风"飒飒"吹来,不是扎绦系得紧,真要将草帽揭跑。雨点直往身上脸上袭打,带有微微寒意。他小心地行走着,出了村子走了四、五里路,模糊望见一道黑森森地高墙,长得不见首尾,隐现眼前--这就是踏泥庄那生产防护围堤。堤上巡防人手电的亮光忽明忽灭,只听远处"呼……哗啦啦啦,呼……哗啦啦啦,……"的狂澜声,好像猛虎吼啸,让人惊心动魄。低陷处明色片片,他知道水已涨到堤下。小伙子冒雨加固堤防,劳动一天,大多困乏了。他们换班巡防,有的背靠着背坐在锨把上眼皮子直打架,有的低着头双手托颏在打瞌睡,有的打起了"呼噜",有精神大的虽然歇班,还在听着洪涛谝十二串五:"哎,多年秋汛都没发过大水了。何况夏季,能有啥情况……咱有这么美[这么美]:美,陕西方言。好的都称为美。这里指堤坝坚固。的生产防护堤,怕啥!防洪嘛,就是那回事……" "就是嘛,防洪哩,白天冒雨下了苦,晚上么,就是雨地睡觉挣工分嘛……" "谁在扯蛋!防洪就是防洪,要严。眼睁大,脚放快,尻蛋子也要长上眼!嘿,谁马虎,看我不来揍你……"大伙一听,见是爱社迷那雷吼声,躺着的爬了起来,打瞌睡的猛抬起头,谝闲啷口当的慌忙摸锨拉镢……一个个想,豁嘴关老头来咧,要想换班睡觉睡个屁! 爱社迷走上前来,大家都惊得立起身装认真:"老爱社,你这大年纪,咋也来啦?跟上"哼呼子"[哼呼子]:俗名称猫头鹰为"哼呼子",还有称"蟹呼子",还有称"咕咕鹋"的。熬眼咧……" 爱社迷东盯盯,西望望,不动声色地掮着锨转了一圈,观过现场,列着长者的架式说:"队长派我来检查,公社还继续动员劳力。咱可说哩,那达需要加固添土,那达安排人站岗防守,要摆阵,巡营,兵要散开,咋能?咋能打吊锤哩!" "对、对、对,那就不像军气了!"有人随声附和地说。"老爱社说得对。就是要摆阵,巡营,随时准备上马应战,单单少个孔明军师!关元帅来咧,要守荆州城,看这阵脚咋摆?给咱安排,指挥……"还有的开着玩笑向爱社迷打起"冲锋枪"来。 不大一会儿,老姚同宋支书也拿着手电,带了十几个人急呼呼赶来了。他看大伙儿都在防护堤上巡逻,心稍安了一下。这时水势越来越大,堤底下高处的土崖也看不见了。"呼-哗啦啦啦……"的水吼声,愈来愈响。人们个个精神抖擞,在灰暗的夜光中,不顾一切地跑来跑去,眼睁得像鸡蛋,手脚利得像武警。 "老爱社-" "哎,在这边哩!这边漏水。可能是野兔打的洞子吧!"大伙儿听见凑集到一块,宋支书和老姚也走上前去。这时,只见爱社迷裤子挽在膝盖上,正在水里弯着腰,脚踏手摸找暗洞。 咋好[咋好]:陕西方言。咋,当怎、再讲。咋好:就是再好。的夜晚也不如咋坏的白天,何况没有月亮,黑麻咕咚。这暗洞竟从上边塌陷一道缺口,不料越冲越大。爱社迷见大伙都赶来了,直起身子一招手吆喝着:"来人,快堵!"便连衣裳坐在泥里用脊背挡住缺口,让小伙子堵草袋,填泥土。大家七手八脚,个个都干得气喘吁吁,终于将这个缺口堵住了。 "快,快来人!"前边又搭了喊声。紧板处真是忙了东顾不了西。人集中在一块,将这里堵住了,再向前走一百多米远又见冲开一个大缺口,这个缺口有五、六尺宽。爱社迷慌了,紧握拳头跳下水去,这时候又接二连三地跳下几个小伙子。但是,再也不是脊梁能挡得住了,水下冲了个旋涡,大量草袋泥土没法运转,爱社迷试图横卧筑人堤却被洪水冲跑了。有个叫志远的青年站在水中急得舞拳挥臂大喊:"快,快救人!"他拨动洪波如掳鱼似地寻摸,其余四个小伙子也如群蛙泳缸,好容易才将个爱社迷扯住胳膊拉上堤来。老汉浑身是泥,鼻孔呛得"呼哧呼哧"向外只喷泥水,躺在堤面,脑袋朝下,手脚抽动着,口唇一抿一张,已经昏迷不醒了……"老哥,爱社老哥……"宋支书赶来了,搂着爱社迷喊着摇着。爱社迷好像听见宋支书的喊声,咧嘴"哼哼"而没半句言语,只想挣扎而又挣扎不起。宋支书便对正在指挥巡防的老姚说:"姚队长,生产堤难保了,你领大伙赶紧下后滩突击保护机井。封好、盖严、埋实在。那成十眼机井千万不能进水报废!我背老爱社回村去,救人要紧……"真没想到一夜之间,大坝外全成了汪洋大海,看不见半点庄稼影子,远远望见生产围堤唯有断续的残迹。 第二天从清早起,去村头大坝的人流涌动,路坡坝沿好像树起一道人墙。多数人顿足叹息,也有人摇着头、晃着脑大不列列,指点着天水相接的黄水湖泊,为这一望无垠的漪旎风光而歌而舞,大感兴致哩。有人在发笑,有人在评说……小孩子们没见过这海洋般的洪波,连蹦带跳拉着大人的手在看稀奇。只见老姚垂头丧气,一言不发,骑着自行车在坝上转来转去,最后独自一人下了车子,低头锁眼:"唉,完了,完了,全都完了……"他蹲在坝上,双手托着泪水漉漉的腮邦。 这年炎夏一天中午十一点左右,烈日当头,没一丝风。太阳烤得人皮肤发烫,地里干活的戴着草笠儿擦汗水,过路的也坐在树荫下用草帽搧着风。这时,只见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奔驰在向洗泥公社去的公路上。他头戴半新旧草帽,身穿白涤良衬衫,高大魁梧的身材,黑红的脸庞神色严峻,约有五十多岁年龄,额上刻下几道深纹。由于熬夜的缘故吧,双目虽布满了血丝,却射出强烈的光。他骑着自行车到洗泥公社党委会大门口下了车,走路腿有点瘸,将自行车推着进了大门。这人就是踏泥庄支部书记宋英杰。 宋支书向公社党委反映了踏泥庄遭洪水的灾情。公社党委书记杨连发坐在一把藤编带垫的圈椅上,桌上台扇吹来丝丝凉风。他摇晃一下吃得肥头大耳的脑袋,眯着眼弹着烟灰,哼着鼻音漫不经心地说:"这个呀……宋支书,你考虑,要顾全大局嘛!党委认为你们克服一切困难也得完成公粮任务。踏泥庄在全县大名鼎鼎,今天因一点灾情向县上告艰难,不成笑话……这点困难克服不了,反映上去,你不知咋考虑,我总感觉不大合适,有损名誉光彩。当干部么,尤其咱尖子队,人家学咱嘛,学啥哩?那怕骨瘦肚子扁,公粮半两不可短!这事你要再三考虑!" 宋支书愣愣地盯着杨连发,半晌没作声,顺便从胸兜掏出烟盒抽支香烟点燃吸了两口,"唉"一声,低下头,将手掌拍在大腿上愤愤地问:"杨书记,那社员口粮难保哪……" "口粮……这点困难还克服不了么?毛主席要我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最高指示要无条件执行!多年你们支援兄弟队嘛,今天,兄弟队支援你们。" 宋支书见报灾无望,长叹口气便离开了公社党委办公室。他双眉紧锁;既是先进队,又是受灾区,群众意见要下情上达,自己的想法又不便开口。党领导一切嘛,党委决定,谁敢抗旨!到底该咋办哩?又该咋向群众交代哩? 宋支书回到家里,进门愁眉不展,没说一句话便呆呆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手拄着颏巴在打盹。老伴猜出他几分心事,忙拉条围裙腰里一紧走向厨房。一阵风葫芦响过,只听"喀喳,喀喳"五、六声,转眼工夫就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他大,快吃,人常说:事到着忙处,总有下场处。公社杨书记也是当干部的人么,他能眼看着咱踏泥庄社员拉竿竿讨饭不成!" 宋支书抬起头,望着老伴苦丧着脸说:"讨饭,咱是先进队,宁肯借粮糊口,也不能毁坏党的荣誉,又咋能辱没踏泥庄多年的威望啊!" "他大,你当干部多年,也太心小了……人常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到风地没风,雨地没雨。借就借吧,到啥时说啥时话。下年丰收了再还给兄弟队有啥不行!"老伴心直口快,果断地建议着,她又偎近老宋焦急地催促:"快吃,快吃,鸡蛋冷了不好吃啰,也不好消化,可小心拉肚子。" 宋支书这才舒展愁眉,"嗯,嗯"地答应两声,端起碗慢嚼细咽吃一口,停一停,脑子好像在反复考虑解决问题的办法。 宋支书好一阵子总算吃毕,把碗放到厨房,头也没扭地对老伴打个招呼:"他妈,我出去转转……"便急呼呼到支部办公室,在大喇叭上通知,先召开了党员干部会。在会上,他向全体党员、干部传达了公社党委关于今年公购粮入仓的意见。宋支书说:"全体党员干部同志们,大家都知道我们党的原则是下级服从上级。公社党委认为咱是先进队,上报灾情是告艰难,露羞丑,有损荣誉。上级的令真不好裂,党委要求咱把公购粮任务全部完成,口粮由公社负责解决。" 正在这时,忽听一声炸雷响开:"宋支书,共产党历来最讲实事求是。一是一,二是二,今年咱受了严重洪水灾害是事实,这是被窝底盖的么!公社党委要我们打肿脸充胖子,这也符合党的政策么?"在会议室语调铿锵的发言好像装有扩音器。大家回头看时,哟!原是爱社迷火了。只见这个六十出稍的人,上口唇像八字一样直豁开到左鼻孔,头上、面颊上似罩着一抹白霜,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红脸老头,把浅灰色涤良衬衫统在笔挺的裤腰里。他瞪着铜环眼,炯炯逼人。一手插腰,一手晃动着铜管卷烟袋,挺然屹立在众党员当中。这老头虽然嘴豁,说起话还挺足劲哩。他那发言,如同洪钟震响,不认识的还疑是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重生哩,他就是踏泥庄模范共产党员关世杰,赫赫有名的"爱社迷"。他听完宋支书一番话,胸中好像几十个气管子打气,只见他尻蛋子拧了好一阵,慌得坐不住,八字胡一翘一翘,忽拉站起来,大声问宋支书。 爱社迷抗洪那天晚上昏迷不醒,被宋支书背回来,医院及时抢救,睡了半个多月总算把命留下来。宋支书瞧瞧爱社迷只是点头,微微一笑:"爱社老哥,咱都是共产党员,这是党委命令。你说,咱支部咋能不服从哩!好主意,坏主意,咱就怕没主意。按理说,还是先公后私,先上公粮!"宋支书挥拳击了下桌子斩钉截铁地说。 千锤打锣,一锤定音。大家见宋支书主意已定,又听说这是公与私的斗争,谁还敢啰嗦哩!想到文革多年的种种教训,个个眼盯着地,歪头努嘴,附耳唧啾……敢怒不敢言,会场静了下来。党员干部会不欢而散。 宋支书回到家里唉声叹气,闷睡了一个中午。时隔一天,他又振作起精神亲自找爱社迷谈心。宋支书又召开了群众大会,给群众将心比心,举一反三谈明情况,号召群众顾全大局,以国家利益为重,克服一切困难也要完成公购粮任务。会场上鸦雀无声,只听墙上挂钟"嘀嗒、嘀嗒"地响着。 绰号叫黑包公的王炸翻翻渗人的老虎眼,叼着卷烟袋,用手挠挠光秃秃的后脑壳,黑胖的四方大脸在抽动着。他鼓着腮帮子吸了两口,又吐了口烟雾,便抽出烟袋在皮鞋底上弹弹烟灰,坐在凳子上像堵住耳朵听洋戏,根本听不进去。等宋支书把话说完,便扭过脖项望着宋支书,挣着铜锣嗓子问:"跛支书,你有难处我知道,公社党委成问题,干部应当深入群众调查研究,关心群众生活。别队的灾情他们夸大上报,咱先进队就该隐瞒现实,吃亏背憨?能弄成!" 王炸的老伴王大婶坐在人群里仰着头,勾着眼,咬咬口唇儿,"哼囔"一阵子,等黑老包把话说完,她就顶了上去:"气包子,甭吵!不论啥事你都奓长嘴,能解决问题?" 宋支书很严肃地扫视一下会场,伸长右臂摆着手,示意王炸坐下。"老王,冷静点,听我说嘛!"王炸踮起脚瞟了左右一眼,便又蹲在人群里抽闷烟。宋支书见会场上一阵沸腾,激动地说:"社员们,这个这个,咱多年借出的粮食还少嘛,谁没有亲戚朋友,谁借不来粮食。咱应大公无私嘛,爱党爱国就应当把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咱这口粮一定能妥善解决,对,想办法妥善解决!这个这个,大家千万甭怨气,也甭泄气,咱仓里不是还有一部分储备粮嘛!咱相信挫折和困难是暂时的,决心在极端困难条件下为国家做大的贡献,咱们感到自豪、光荣。希望大家振作起来,永远争取保住咱踏泥庄这面红旗。这个这个,争取来年更大丰收,争取家家都成为余粮户……" "我赞成!……"一个叫郭志远的小伙站起身来举臂扬手喊。 宋支书多年来忠诚党的事业,为集体兢兢业业,认真负责,创出了全县模范先进队的光辉业绩。他讲起话如高山飞瀑,滔滔不绝。一言一词好像钢钉钉在铁板上。社员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点着头,他说服了大家,教育了群众。志远喊罢,会场上跟着就是一阵杂乱的掌声。宋支书一番话鼓起了广大群众的勇气,再没人当场提出分歧意见了。 几天后,踏泥庄人投亲借友,终于完成了国家的征购任务。兄弟队得知踏泥庄灾情严重,还优先完成了公购粮任务,形成口粮缺乏,都自愿伸出友谊的手,从自己队的储备粮中拿出一部分来作支援,解决了暂时困难。 宋支书为了解决踏泥庄群众口粮问题,跑了好几个大队、生产队找干部联系。一天中午他从向阳庄回来,吃过午饭,又骑自行车朝北向广仁庄奔去。 广仁庄大队党支部书记广凌云见宋支书掀着自行车一瘸一拐进了门,忙迎上前去,拉着他的手来到屋里。"英杰,腿咋弄的?咋……咋能成瘸子?……广仁支部还说去慰问咱灾区哩,你却先来了。" 宋支书挽起裤口将红肿的膝盖暴露出来,他拍了拍膝盖苦笑着说:"老广,粮食,粮食,……作难的是口粮哪!为这事,成天跑。这几天关节炎又犯了,事不得开交,还得跑么!" "这……这……这事别心烦,英杰。我找各小队队长联系一下,至少给咱弄……弄五千斤小麦。无偿支援……" 第二年春季的一天,公社卫生所通知各大队赤脚医生召开会议。吃过早饭,踏泥庄医疗站拥挤了不少人。原是社员郭道中吃榆树叶焖饭上吐下泻,两天没进食了。还有王兴运那哑巴媳妇不知吃了啥,两腿肿得一压一个指头印,她头摆手摇眼发愣,口里"呜哩哇啦"蛮喊叫。赤脚医生李红雨、小华佗耐心处理完这几个病人,就骑自行车同去卫生所参加会议。 小华佗名叫郭旭,是个胸怀大志的年轻人,瘦高个儿,留着偏背头,生得眉清目秀,性格温和。他对病人体贴入微,常用针灸、中草药单验方治好很多当地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疑难病。村里几个孩子无热抽风,昏迷不醒,家里人都惊慌失措,小华佗说是痰厥,轻扎两、三针哭叫出声就安然无恙。有一次,老队长姚国俊的老伴袁大娘患了血山崩,用尽啥中西药百治不效。有天晚上,由于出血过多,不吃不喝,面黄如表,不省人事,险乎丢了性命。小华佗连挂几瓶吊针,再用一大把带毛的中药天冬根亲自熬成药汁让她服下。一天成十次的亲自观察、服药、护理,连忙了好几天,终于治愈她的病。袁大娘对儿子说:"你旭哥真是小华佗,是他救了妈的命,今后可不要忘了他。"他有时还舍医舍药,把病人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所以大伙儿给他起个绰号叫"小华佗"。由于职业关系,平常他总是大量收集医学资料,研读到深夜。今年才三十啷当岁,鼻梁上在前五年就架了副近视眼镜。 小华佗骑自行车跟在李红雨后边。他见红雨自行车衣架上夹个线织袋子,已猜出几分用意,故意问:"雨哥,你去开会,还拿这袋子装啥?" 红雨笑着:"佗子,小声点,家里没粮啦,顺路去我姐家弄点麦。"红雨比小华佗长三、四岁,中等个儿,瘦而白净。他原叫红育,因羡慕电影上那农村好医生红雨为了人民健康,不顾一切的动人事迹,也将自己改叫红雨。 "雨哥,嗨!在亲戚家借粮,能不损咱先进队的光彩?"小华佗扭过头来边走边问。 "佗子,你咋拿清白倒糊涂哩!外地人都说咱踏泥庄是粮窝窝,吃都吃不完,难道说余粮队就没缺粮户么。相反,缺粮队也有余粮户,这有啥奇怪。何况今年遭受洪水灾害,损失太惨了。平常咱踏泥庄人开口借粮,实在叫人不好理解,但今年这艰难谁不晓得!我姐对咱更知底。姐夫亲自送来三百斤小麦早吃光了,他还三番五次催着要我继续带。开会毕,想去再弄点。"红雨苦丧着脸笑笑解释着。 "李大夫又出门带粮么!真是关系活腾,踏那达的路眼?"一道喊声从后边追来。 这两个听见后边有人说话,扭头一看,原是周围几十里叫上号的劳动模范"爱社迷"骑自行车追了上来。红雨往后一瞅,高兴地问:"爱社大叔,又是千里走单骑。咋忘了带青龙偃月刀[青龙偃月刀]:《三国演义》上关羽所拿的刀。么!等你哩,那达去?" 爱社迷猫腰飞蹬车轮使劲赶了上来,噗哧一笑:"到公社去。出了五关闯六关,看闯得出这一关!有眼隙的有主意,没眼隙的吊嘴哩…… 咱可说哩,你没瞧咱踏泥庄多年那有今年窝囊!受灾还加了公粮。靠上岸这一点点出产,征粮都弄光了。尽管兄弟队各有帮助,亲戚朋友都给咱支援,但是挟口袋借粮的还不少。生活没保证,人心不安定,春耕生产要大受影响!咱可说哩,受灾就是受灾嘛,先进队就不遭受自然灾害嘛?你说,这咋叫实事求是?现在青黄不接,村子里大多数户又闹饥荒。这个找老宋,那个缠跛子……宋支书看到这情况也害头疼,急得直挠颡 [颡]:音sá。陕西人把头叫"颡 ",也有写作""的,意同,也就是脑袋。。他多少夜晚都没睡好觉了……咱可说哩,我是老桄子共产党员,能坐着不管么。叔找公社党委去,向他们请个主意!" 小华佗"嗨"了一声:"大叔,宋支书反映灾情都碰钉子,你又不是干部,能抵用?……" 爱社迷气愤得满脸通红,口唇向上一动一动,冲着小华佗说:"就因为不是干部,我可不是为私人打算盘。咱可说哩,为大家,这有错么?开党员会我常找他的岔子,有理气强,怕啥!这事跛子宋有难处,我知道。我要和这当官的摆事实,面个理,叫公社给咱调济。你大叔跑点路,费点唾沫,咱可说哩,值得。" 红雨只是摇头:"大叔,粮已经入了仓,恐怕不会开仓救济。这不比党员会,单骑要闯天门阵,恐怕……" 爱社迷坚定地说:"咱可说哩,我虽不是干部,也不是睁只眼闭只眼混光景的人。看我这老将出马,得胜还营,借不到米还怕丢了升子[升子]:过去农村的量器。一斗为三十斤,一斗折合十升,一升为三斤。斗和升子都是木制方形口大底小的形式。么!" 爱社迷是解放初就入党的老共产党员,心直口爽,不留情面,动不动和坏人坏事顶撞。生就的风火性子,有时却和气的了得,大伙儿不但尊他,又从心眼里怕他。他亲自跑管区、到支部,向群众介绍老姚是大能人,他可是元直走马荐诸葛,绝对没认错人。也真有自知之明,就是他介绍老姚上台,至今传为佳话。让贤与姚国俊队长,谁选他当任何干部,叫爷也不干了。他总说自己不是那犁上的铧,半罐子水,少涵养……当干部就得喝几桶恶水,治社深谋远虑这行当,咱实在不是料,那是莽壮人咥[咥]:音die。关中口语,干的意思。的活!因为经常肯开会、学习,慢慢有点年龄,才添了几分稳重。对于坚持党性原则,严格要求自己,却一点也不马虎。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几十年来,他始终坚持正义,刚直不阿。对生产队和群众的事最牵心咧,所以群众给他送了"爱社迷"这顶桂冠。 这次发大水,爱社迷奋勇当先,差点丢了性命。正因为这样,踏泥庄受灾后,公社党委拒不上报。公粮任务不但没有减免,还长了腿腿。宋支书反映灾情被顶了回来。爱社迷眼看着社员们为饥荒所苦,告借艰难,人心惶惶,咋能不着急呢?咋想得通哩! 爱社迷进了公社大院,直接去找党委书记杨连发。他到杨的办公室门前,掀了下门扇,见门关着,他将门"咚咚咚"敲了敲,喊了喊,侧耳贴门细听动静。"杨书记,开门啦!" "谁!干什么的?" "杨书记,踏泥庄的么……" 杨连发一愣:踏泥庄的?谁哟…… 莫非铁嘴铜舌关豁豁来咧?他思量着一骨碌从床上翻起,伸臂张个懒腰,便下床来拖着鞋将门拉开。"哦,是你!来政府有事么?" 前次在公社党员会上,爱社迷又为受礼纳赂、私卖庄基问题,当着全体党员的面说得杨连发不好下台。杨连发早就憋着一肚子闷气,打算找岔子非整治他不可,今天竟自家找上门来;心里不由打个问号,看你这"老炮筒子"又想来弄啥!他掏出一个别致的烟盒,抽根香烟衔在嘴角点燃,又夹在指缝。高大的个儿斜靠着椅背,似笑非笑地露出几颗金牙,把雍肿的四方大脸装点得有点狡狤。今天可是洋枪对土炮,一骑对一马,要见个分晓,便慢条斯理地拖着凉腔来。 爱社迷生来得理不怕官。他瞪着眼,从半开的门空中走进去,见有个木凳顺便坐下。他呆呆盯着杨连发,急呼呼地说:"当然喽,要紧事。杨书记,不要紧谁麻烦你哩。咱可说哩,这多天,我踏泥庄不少户锅都吊起来啦,都愁没米下,你知道不?……" 杨连发歪头耸耳听着,身子一挺,头一仰,脸刷地沉下来;好像风云骤至。他把烟头狠狠甩在地上:"胡说!什么吊起来啦?应当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何必来公社诉苦!哼哼,就是这要紧事,拿我门擂鼓锤!嗯?"杨连发满脸煞气站了起来,一边训斥,还不时拍打着桌子。 "实事!"爱社迷也站起来,手往腰里一叉。听他说完,压住满腔怒火,咬着口唇"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反问:"杨书记,我踏泥庄今年遭灾是被窝底盖的!?本应上报灾情,公购粮减免,为啥不但没减,还增加一万斤?咱党历来讲关心群众生活,这不是给傻子灌米汤么?不尽快解决口粮问题,能不挫伤社员的积极性么?社员能安心生产么?咱……咱……这能不损坏党的荣誉和人民对政府的信任么?……" 杨连发一时被问得无言答对,脸由黄变红,由红变紫,眼珠儿死死盯住爱社迷,将要迸出来似的。他忽然摆手抓过藤椅背,倒退两步,好像拉起要和爱社迷过招的架式,严厉咆哮着:"问这是什么意思?身为共产党员,困难面前吓破了胆,也算得上'爱社迷'么!告诉你,踏泥庄是全县的尖子,你偏偏要给先进队抹黑,给我脸上涂墨,能弄成!?哼,告诉你,宁教骨肉瘦三分,不教粮棉少半斤,宁教血流筋骨断,长江产量要实现!" 爱社迷这时也紧盯着他,看他要耍啥把戏,寸步不让喷着唾沫星子吼道:"杨脑系,不是我说,咱这国家是人民的国家,咱这党是人民的政党,咱党历来讲调查研究,讲求实际。试问你这所作所为符合党的政策么!?是啥作风?你……你……你知道我那踏泥庄不少群众粮债累累,求借无门;不少人出门帮工,混口饭吃。还有王兴运、郭道中好多户沿门乞讨的呀?……" 杨连发听罢火冒三丈,如发疯一样,拍腿弹脚:"你胡说,造谣惑众,诬蔑共产党,诬蔑公社党委,吃豹子胆咧!你是啥共产党员?冒牌假货!你是混进党内的坏分子、反革命,来人哪!……" 这真是:人妖颠倒黑犟白,忠丹化火惹是非; 林彪口口称"忠于",谁知一旦叛祖国! 一声吆喝,只听"快,快!"霎时武装干事领着民兵小分队一涌而上,将爱社迷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桃源春幸福园诗会有歌谣道: 黑兮白兮本自然,指鹿为马心藏奸; 他说电灯像鸭蛋,你说不像挨暗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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