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王福全诈骗投案 占耀荣盗窃入网

郭太白

桃源春幸福园诗会有歌谣道：

四海之内皆兄弟，互帮互助互学习。

大的家庭垂英范，大的民族举红旗；

大的风格立国粹，大的思想树道德。

人人奋发图贡献，个个提帚扫垃圾！

第三十一回    王福全诈骗投案    占耀荣盗窃入网

发家致富，凭的勤劳双手；

五业并举，全靠科学当头。

有的人，投机取巧走邪路；

有的人，凭权借势成了囚！

"我说那瞎东西就该收拾，狠狠地收拾！不论是谁，都不能留面子。我那侄娃子福全不务正，受了法，你还不知道么？嗨，志远，气死人咧！"王炸气得脸色发青，"哼，嗨"地见了志远边叙说边跺脚。

志远说："知道，知道的。"他婉言劝慰说："王会长，嫑生气。这怪谁哩？叫他受几天教育么……任何走歪门邪道的人，迟早要受法律制裁哩！"

人常说：好事不出门，瞎事传千里。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不翼而飞，渭城蚯蚓公司赫赫有名的王经理蹲了监。半晌工夫就响串了整个踏泥庄。

说起这王经理，也是踏泥庄的精萃人才哩！他叫王福全。两年前弃农经商，由一个朋友拉扯合伙办蚯蚓公司，发了横财。于是在家中大兴土木，盖起了一座漂亮的两层小洋楼，前檐平台扯个灶，一拱门房花脊翘。家里彩色电视机、双卡收录机、蝴蝶缝纫机、双缸洗衣机等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夏天电风扇，冬腊防寒套。多年的"精灵烂娃"，借了风潮，转眼变成庄上的头号巨富。

王福全，七二级高中毕业生，精气聪明，怀大志；办事干练果断，善谋虑。敢创业，长交往，能言善辩，面虽黑而不陋，开言举止不俗。这年正月十五元宵节，渭城街头乡下社火大会耍，福全专程回到家里，接媳妇和孩子前去看热闹。只见他掀出红光发亮的雅马哈摩托车，黑呢大衣鸭舌帽，西服领带偏争俏，火箭皮鞋是高跟，张口金牙面带笑。妻子翠仙，人称村里的洋娃娃；二十七、八有福气，丈夫银钱来的易；头上罩着曲曲卷，宝石戒指玉耳坠；米黄大衣双刀背，浅蓝牛仔腿粗细；谁嘲时髦是"八怪"，偏偏要耍洋阔气！她刚刚和两个孩子在摩托后边拖厢坐定，正要出发，只见两个身穿警服的人坐警车来到院前。

"先生，这是王福全家么？"穿警服的人问。

福全望着眼前的人，本来春风得意的笑脸刷地变成冷冰冰的猪肝子，愣了一下，结巴地答道："啊，是，……我就是福全。有事么？"

"当然有！"来人面色严峻地说。

"好，屋里坐，屋里坐。"福全见状，知道不是火色，只是点头哈腰显殷勤，心却在不住地颤跳。

来人好似巍然屹立的泰山，任凭他伸手欲握，展臂迎进，来人愤慨地站在一旁，瞟视着理也不理，等他表演完毕才说："这是传票，通知你十二点前必须到人民法院，不可耽误！"这两个穿警服的人说罢随即上了车，司机转过车头向西而去。为什么司法人员没有当场捕获犯罪分子，因为党的政策开明，罪大罪小，天网恢恢。下了通辑令后若不归案，罪加一等，没有不自首投案的。

翠仙坐在车上听说"人民法院"几个字，这一惊不小，吓得她浑身软瘫，身子渐渐斜倚，头也晃荡着顶不端了，悄声颤惊惊地问："福全，出……出啥事啦？那咱……"

"翠，翠-"福全扶住翠仙强作镇定地安慰："翠，怕啥。没啥，可能公司出点事。即是有事，只要有钱……翠，你留在家，我去看看，大不了抡几个钱！"

"福全"，翠仙一把拉住他的手不放"那咱一同去。法院传你，我在家咋能放心得下。"

福全强笑着说："翠，你心里咋不担事。受两年法又咋咧，想开点。只要有我福全在，就有一切……"福全搂住翠仙身子将她挽扶下车。翠仙紧绷着脸，勉强支撑着走回家去，福全发动雅马哈向公司去了。

福全回到蚯蚓公司，余老板听到摩托声，急忙迎上前来："老王，出事啦。外地人告咱造假信息，牵扯到你这业务经理。你是咱公司的支柱，你的命运就是咱公司的命运。当今只要摊把，事好碾弄。走是不能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寺！……咱托人上下周旋，活动关节，宁教金钱吃亏，可不能让王经理受苦。就是蹲监狱，公司也有你的饷。放心，老王，到法院看看去。"

福全和老余也算得上至交，所以福全将一切都置之度外，挺起腰杆，拍了一下胸脯说："老余，好汉做事好汉当，天大的事王哥担了，……"

福全到了法院，走进院长办公室，见一个挺气派的中年人正在看文件便说："师傅是院长么？我叫王福全，自首投案来了。"

院长抬头一看："哦，你就是王福全，坐下。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能主动来，还算慷慨。你看么，山西、河南、四川、甘肃都来信告你的公司，才几天接到这类来信有二十多封，说你们不讲信誉，不履行合同，诈骗钱财，严重损害对方利益！"

福全低垂着头，半晌才说："院长，确确实实。福全知罪，情愿受法。先前我们公司推广蚯蚓养殖，到处张贴广告。还利用广播电视宣传，因此省内外单位及个人，和我们洽谈业务，订包产包销合同的不少。结果由于情况变化，我公司货也没法调出，咋能包销别人的哩！一下把我这蚯蚓大王弄毛了［弄毛了］：指急了的意思。！……有人告我们，这是预料到的。我们陷得深了，进退两难，实在出于无奈！"

院长听罢怒不可遏，拍了下桌子厉声说："福全，你身为业务经理，咋能在没把握的情况下和人订包销合同哩！"

福全头垂得更低了，只是沉默不语。这时院长口气缓和下来说"你知道，合同受法律保护。现在乙方拿合同找甲方算账，你们要负法律责任。既然违背合同，就得赔偿违约损失，你说对么！……"院长耐心地向福全讲解着。

"违约损失，二十多个单位，唉！……"福全想了想，两年多来订出的合同，何至二十多个。这违约损失，倒闭了公司再把自己家当添上也不够啊！他干脆半闭着眼睛抚着额，摩着头，看这院长咋样处理。余老板表了态，瞧这老滑头花子咋耍……

院长炯炯的目光紧紧盯住福全严肃地说："咋样赔？一定得赔！一定要受经济法律制裁。你说，这和诈骗有什么两样？你们那作为，比诈骗犯更恶劣，你知道么！？"

福全唯唯诺诺，舌头在口里蛮打颤："院长，……我知道这是犯罪，害了人家，肥了自己……今天已经错了，董下这一河滩，也就豁住这一吊子咧……交人民法院公断。"

院长霍地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既然这样，你可以暂回公司。明天中午十一点准时到法院听候审判！倘若潜逃，罪加一等！"

"谢院长，再见。"福全退了出来，骑着摩托车离开了人民法院。

"福全哥，好久没见，真是吉星高照，财神附体哟。两年工夫，屁股压电驴，万贯缠肥腰。哈哈，恭喜，恭喜。"福全出门来到大街上，迎面撞见占耀荣。耀荣和福全幼时在一起玩大的，多年来关系一直热乎。他俩在踏泥庄村是斜对门子，他对福全的猛发财既羡慕，又敬佩。佩服他好命运，有能耐。今天一见老乡党骑着赤兔马过来，便急忙先打招呼。

福全见是故友重逢，停车下来，掏根香烟，耀荣接过与其点燃蔫寂寂地问："耀荣，嗨……你今来城里办啥事？"

耀荣高兴地仰着头挺着胸说："社长派我进省学习哩。"

福全强打精神抬了抬头"学啥么？"

"嘿，热门。"耀荣拍了下大腿说"学那水果、蔬菜鲜藏技术么。明天报名，能不提前动身么！"

福全撑住摩托，由头到足打量着耀荣，又握住耀荣的手说："哦，靠科学吃饭，凭技术发家。实事求是，踏踏实实创事才是正路哩。老哥祝你进步，祝你成功！"

耀荣笑着只点头，二人分了手，耀荣便跨上自行车又回过头来喊："福全哥，再见。"

福全没说什么，只是举臂招了招手，便呆呆地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提起占耀荣谁不知是踏泥庄著名的懒货。游游荡荡手中宽，口角常衔带把烟，削发盖住瓜子脸，人人见了不敢染。……他今年三十四岁，平常睡不到饭时不起床，嘴馋、心贪、爱耍钱，还没人敢说。媳妇菊群实在气愤不过，顶撞几句，还要挨他的冤打。所以多年来忍气吞声，有事只顺他的便。

他常说："有人谝这个美，那号美，我看背床板，眼眯眯，头压枕，脚蹬壁，梦游南柯实在美。……"可群众评论他说：天睛你耍懒惰哩，下雨你急胡伙哩。口袋扁扁你溜摸哩，青黄不接你挨饿哩……

在这万马奔腾的年代，人人争富强，个个比贡献，户户盖新房，家家福满堂的大好年月，   耀荣还是不改他那老毛病，动不动还骂媳妇不中用，把不能脱贫致富的责任全推到媳妇身上。

这天清早九点钟，媳妇菊群已做好饭，他还在炕上打鼾哩："呼噜，呼噜……"

大儿子占兴放学了，菊群喊耀荣吃饭。"兴爸，兴爸，快起来，娃都下学了！"

"嗯，嗯……"他转个身又睡着了。

"耀荣，耀荣，咋不见人咧……"只见志远走进门来。

菊群苦笑着将头一摆说："社长，他正忙哩！"

"他忙着弄啥？"志远在前后院子盯了盯，转了一匝问。

"嘿，你看去，他正干重活哩。--背床板！饭熟了也顾不上吃，叫也叫不动，看把人忙成啥样子咧！"菊群说。

志远揭开房子门帘，果然见耀荣睡得正香。志远用手隔被子拍了拍他的屁股，轻声喊："耀荣，耀荣……"

耀荣睡得迷迷糊糊，猛惊一下，只当妻子菊群又打扰他休息，眼也没睁就骂："哼，母婆娘，混账，真缺德……"握紧拳头正想抡出，忽睁眼一看，原是志远站在面前。"志远哥，你早啊！"他慢腾腾爬了起来，披上衣服，揉了揉大眼角，还"嘘嗨"地长个懒腰。

"耀荣，都九点半了。你不怕太阳把这两片子晒炸么！昨晚弄啥去了?熬眼么……"志远问。

"昨晚出村给朋友帮忙，喝过汤，摆一阵闲条，浪深沉咧，回来快母鸡叫唤咧……"耀荣不敢实说，胡乱吱唔着，但志远早已猜出了几分。

"耀荣，别怪哥说你。咱踏泥庄从东到西，家挨家户连户，人家都夺高产，争贡献，大打经济翻身仗。你年年住这破厦房，料料地里苗苗黄，茅草窝里寻庄稼，上了公粮缺口粮，你不着急么！成天谋的啥，钻空子想方方都想摸那七条、八万，碰口外白球黑八，那号事能致富么？好好想想……昨晚那事若让禁赌会知道，要你做深刻检讨哩。"志远诉说着，耀荣低着头一声不吭。

菊群见志远提起这事，抓住机会就嚷起来："志远哥，咱庄今个还有谁朝口外山！毛病得的深咧，你可要好好治治他。若不改，我就和他离婚！"

志远说："耀荣，听见么！"

耀荣这才抬起头来，怒目盯了盯菊群恨得"嗯嗯"连声。不是志远在当面，马上就是火喷戏。志远一喊，他才转过头来说："志远哥，兄弟这两年日子混得不如人。嗨！没能耐，没背景，没运气。婆娘也掀下坡子碌碡，和我过不去。你瞅，她那神气，又给我搁事哩！哼，挨打猫的坯子！"

志远看在眼里，站起身来，拦住话头说："说啥？耀荣。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给你讲么，耍野蛮打媳妇可弄不成！"

耀荣低着头还挤出几滴眼泪，用手抹了下面颊："嗨，志远哥。有啥法子么……倒霉咧，婆娘也在我头上垒窝哩。志远哥，从今往后，赌博嘛，彻底洗手不干了！这懒觉，还得慢慢克服。"

志远在床前背着手踱着步子说："不行，你要认清形势，袖子挽起，踏踏实实干事，快马加鞭地追。只要下狠心，致富那法场可多得太哩。"

耀荣忙跳下床，拖着鞋，迫不及待地问："志远哥，你快说，都有啥法场？"

志远略微一笑说："你听：勤、科、钻、探、实、韧、朴，这是七法。在新形势下，七法若得其一，就可致富。若能兼备，就弄大事哩。"

耀荣"噗哧"一下笑了。他摇着手晃着头说："志远哥法场还怪多。你说这话像摆天书，我咋连一个字都听不懂哩？"

"嗯，兄弟。"志远拍了下耀荣肩膀，等着手势一股一行地道："耀荣，码子上瞅。七法是：一勤恳、二科学、三钻研、四探索、五实践、六坚韧、七俭朴。这你听不懂么！只要学其一，就不难其二其三；只要建立于行动并且持之以恒，就不会没有收获。这个致富秘方，哥今天就完完本本传给你了。"

耀荣和菊群听后，都畅快地仰头笑了。志远接着又说："社委会为了扶持你脱贫致富，准备让兄弟去西安学习水果、蔬菜鲜藏技术。一星期左右就要动身，学期一个月，做好准备。只要你热心、钻研，保能成功！"

这下耀荣、菊群都听明白了。"志远哥，当真？"耀荣"嘿嘿嘿"笑着伸长脖子问。

志远双手插腰，脚跺了下说："嘿，自然是真事。耀荣，哥能哄你么！你家经济搞不上去，社委会也为你犯愁哩！希望你取得优异成绩，胜利回庄，轰轰烈烈开展工作，弄一番事业。"

耀荣这下心稳了，他一把扯住志远胳膊，两人都坐在床上，才继续追问："那学费哩？"

志远拉住耀荣手说："学费柒拾元，生活补助伍拾元，社委会决定全照顾你。只是一个条件，我是社长，又是禁赌会长，你得给我写不赌保证书。以后嘛，大清早还要组织人，常来你家捉懒汉！望你不要辜负社干部的鼓励，至亲友好，爱人菊群对你的期望。"

菊群高兴地说："志远哥，只要他改了老毛病，再学成两手本领，咱家就有富路了。耀荣，你快洗脸吃饭。今早，志远哥不能走，饭在咱家，家常便饭可嫑多心。"

"菊群，吃了你家的，剩下我家的，咋能成！你快点吃饭，有啥事，尽管找哥。"志远出了门，菊群和耀荣都送了出来。

"志远哥……"志远走了，向他们招手告别；菊群还是喊个不停。

这天晚上耀荣那里都没去，早早就溜进被窝。他想，郭社长让咱去学技术，人说：家有万贯，不如薄技在身。只要学精一样拿手戏，还愁买不起化肥，做不成庄稼，挖不出个金罐罐来。……只是眼下这危机--昨晚出村顶洋球，［顶洋球］：指台球，一种赌博方式。输了，欠人家捌拾块，新崭崭的自行车被扣压着，这咋办哩？菊群还蒙在鼓里呢，若知道能不闹么！反正不论咋样，去学习前，得想法把自行车弄回来，以后就和赌行刀割水洗，不再往来。可是钱呢？借吧，赌棍借钱没人给。不借吧，两手空空，腰里缺铜，万事难成。他左思右想，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终于筹划出一个自以为得意的妙法来……

雄鸡叫过一遍之后，夜渐渐静下来，只听见踏泥街那边还不时传来行车声。他翻来复去心里只发瞀乱，总是睡不安宁。到深夜两点半左右，睁眼黑麻咕咚，他爬起身子侧耳悄悄细听，菊群和孩子都睡得正香，只有老鼠在顶棚上翻得唧唧嘣嘣，咬得吱哩哇啦；窗外的蛐蛐叫疲了，也休息下来，……他黑摸着穿好衣裳，蹑手蹑脚下了床，在床底下摸了条尼龙绳子束在腰里，这才打开门，在门脑上摸个锁子，将门锁好，便顺村道向前摸去。

他摸到张永明家后院的墙外，见有棵楮桃树，站在树下楞着，听了听周围死一般的沉寂，邪胆子大了起来。便跃身攀上树杈，跨腿骑上墙头，他在朦胧夜色中发现羊棚下栓的那只大奶羊：萝卜奶头羚子角，见个日头挤半锅。若把这畜生弄了去，稍转个手，百多元钱垂手可得，还了账还能赚几个零花哩。心里一热，劲也来了，便在树杈上栓好绳，顺绳溜了下去，刚好落在张永明家后院子。

一切毫无动静。他暗自思量：今晚神不知鬼不觉做这不摊本生意，还是头一回哩。只要用裤袋捆住羊嘴，拦腰用绳系一匝，量它百多斤重，凭这一把量力，吊出墙外看来也不难的。

"汪，汪……"几声犬咬，吓得耀荣魂飞魄散，他万没想到张永明家的狼狗还卧在后檐下哩。人说狗通人性，谁知它还懂点谋略哩……一直伏在地上观察着这一动一静，至人进了院，竟没吭一声。现在它咬起来，吓得耀荣喃喃地说："赛虎呀，我的好朋友。给你吃过猪肚子哩，还记得不？……只要今天不和我作对，老哥把事办成，日后还有你啃的猪后腿哩……"

一不做，二不休。他一边望着"赛虎"给它摆手，一边壮大胆子向羊棚摸去。到了羊棚前边，掏出绳子正要动手，赛虎又"汪汪汪……"几声。一阵急促的狗咬把张永明夫妻惊醒了。

老婆拍拍永明身子轻声说："有事吧！他爸，你听赛虎咋么嚎叫个不停。"

永明并不作声，伸长脖子连连摆手，附耳细听。过了一阵，便爬起来穿上衣裳，掀开那印花涤良窗帘，打开窗扇望着窗外，果见赛虎蹲在羊棚附近，羊棚前边有个黑影似动非动；一动狗即咬个不停。

耀荣战惊惊摆手，暗示赛虎不要作声。可手摆得越欢，狼狗挣得越凶。气得他暗自"嗨，嗨"连声，狠狠地骂："这不通人味的狗东西！"狼狗的威势弄得耀荣进不敢，退不得，他微微叹了口气，懊悔万般的说："唉，世上干啥都不容易哩！咱头一回烧香，庙门就倒了，做贼娃子弄得落到这步田地，骑虎难以下背。事到如今，若有泄露，咋有脸见人哩，咋弄！反正羊是弄不走了，三十六计溜为上。咋样脱身？……人面还值千金哩，舍命也得翻墙逃出去，省得没吃到羊肉还落一身羶气。他缓缓移动脚步向后退到墙根，摸住绳头想来个鹞子大翻身骑到墙上。谁料那赛虎以饿虎扑食之势，飞也似的纵到墙根，仰头拽住耀荣衣角扯吼着，还使劲摔摆着长嘴巴。耀荣牵住绳像打秋千，只是苦挣不脱。只听"喀喳"一声，拴绳那树股折了下来。狼狗呲着牙，吐着舌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也许赛虎以为是熟人吧，有意照顾他，再没向他扑咬。

永明料到是有人偷羊，被赛虎缠住，成了瓮中之鳖。他摸着穿好衣服，故意迟迟不出去，想看这贼娃子咋样结果。约摸半个钟头过去了，只见黑影仍站在那里，像个木桩。狗也蹲在黑影附近一动也不动。

"谁？"永明拉亮电灯，跳下炕，顺手摸个铁锨，打开后门，喊将起来。

"我！……"一个微弱地声音回答着。

"你是谁？黑漆半夜跑到我家后院做啥来咧？从那里来的，快从那达滚！不滚，小心你这贼命。哼，看锨来！"永明声色俱厉，举锨要做狠打架势，惊得耀荣连连叫苦。

"永明叔，我……我……我是耀荣。"耀荣料难逃脱，扑嗵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只龟溜溜的求他原谅。

永明提锨在手，也不近前，只是喊："起来，起来！你既是耀荣，我问你，那么高的墙，你长翅膀咧，能飞进来？深更半夜，到咱后院干啥来了？"

耀荣闪身欲动，赛虎又咬起来。永明大喝一声："赛虎，卧下！"那赛虎仰着头绕着永明的腿直转圈子。永明随即走上前去拉耀荣进屋里来，又顺手取个尘甩，让他拍打身上的土。并去拿烟泡茶。

永明回过头来，只见耀荣又扑腾跪在地上，流着泪说："唉，永明叔，贤侄实在没脸见人哩。贤侄不够人，愿打愿骂由你，今后保证再不敢了。……前天晚上出村打洋球，走了绞，欠人家捌拾块钱没啥还，被扣住自行车，才想出这瞎主意……实想……实想……"

"实想咥啥活？"永明指着耀荣问。

"实想线走咱家这大奶羊……"耀荣也照实说了。

"哦，耀荣，你是红旗下生，红旗下长。年纪轻轻的，不务正道，却弄这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你咋能对得起党的培养，对得起新时代的期望啊！……人家户户比贡献，比存款，你今天穷气入了骨，小偷小摸，落到这步田地，何苦哩！"永明气愤地身子扭了一匝。

永明走上前把他扶起，倒了杯热茶递给他。耀荣羞惭地低着头，只是抽咽："好叔哩，实在没潦乱了。［没潦乱了］：没办法了。……你饶过贤侄这一回吧，贤侄今后再不弄瞎事了！决心走阳关正道。你不饶贤侄，贤侄今晚就跳井咧……"

永明听了他的话，既好气又想笑。但还是紧绷着脸说："饶，饶。贤侄，那达痒，言传，叔替你搔。有困难，开腔么，叔银行里存着几个万哩，看你还能使个豁豁牙牙。要致富可以，要耍钱、胡成［胡成］：指胡作非为，不干正事。，一分钱的子儿叔也不支持你。今晚，你翻后墙过来，叔送你前门出去。只要改邪归正，不再旧病重犯，叔决不张扬出去。你若不思改悔，恐怕雪地埋人，迟早要暴露的！"

耀荣"扑嗵"又跪在地上，低着头喃喃地说："多谢大叔指教，感谢大叔捉贼不打，还给贼娃子拿烟泡茶、保全名誉，这太感激了。今后若再做见不得人的事，咋能对得起大叔，太没人味了。夜深了，搅扰大叔休息，难得大叔饶我，改日定来谢你。能放贤侄回家么……"

永明等他把话说完，又把他扶起安慰说："能，耀荣！叔借给你捌拾元赎车费，当面点点；可千万记住：为非作歹做坏事，终久没有好下场！往后我可监督你了，一定记住。走吧，回家好好休息去。"

耀荣接钱点了一遍，如释重负，又爬在地上连叩三个头才爬起来。眼里扑簌着泪花儿喊了声"好叔哩……"感激地说不出话来。

"起来，跟叔走！"永明打开前门，捏亮手电筒送他出了门。

这真是：五岳巍巍柱神州，天网恢恢罩穹庐；

正气不足邪必凑，岂让歪风任自流！

耀荣走了，更深夜静，万籁俱寂。永明隐隐约约听见邻家女人的哭声：啊，翠仙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