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风里寻找燕子的身影【林岳芳 作】（代发）

野神

在春风里寻找燕子的身影

   当健忘的感觉一次胜过一次，我想，我是否真的老了？或许，年轻和年老，并非是以生理年龄为划分的，而是看每个人的心理年龄。我感觉我的心理年龄比生理年龄足足要苍老一百岁。也许，是我对过去的点点滴滴记忆仍然是那样的清晰；也许，是我对曾经的花红柳绿是那样的在意；也许......

   有时候，看见孤雁南飞，惆怅像深秋的晨雾，缭绕在我的心头，扯不开，剪不断，任由那绵绵的愁云惨雾如蚕丝般层层把我包裹起来，最后，成了一个茧。那时，我便会痴痴幻想着，自己成了一条无助的软体动物，无法挣扎，无法逃离，甚至，无法呼吸。周围的黑色让我窒息、惊恐。然后，我就开始在心底低声祈祷“春天啊，你快来吧，让春阳照耀着我，让我破茧成蝶”。

   一年年，总是在千呼万唤后，春便从泥地里探出脑袋，犹如一个顽皮的孩童。屋前的油菜花，在某一场春雨过后开始疯长，年前还恹恹地躺卧在地上的油菜，忽然一扫被瑞雪冻得僵硬的模样，摇身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女孩。舒展、含苞、怒放，几乎是在春节过后一下子完成的，那个速度，容不得你眨一眨眼睛。一如庭院里的那株梨树，会在某一个晚上的淅沥雨声中，突然怒放。

   茅屋的土墙里，蜜蜂的吟唱日益清晰起来，不再是小儿牙疼似的嘤嘤之声，而是成了一支欢乐交响曲，在墙里墙外演绎着这个季节的精彩。也许，它们最终的目的，是独木桥边，那一棵歪脖子的老桃树，一树的粉色早已让蜜蜂们欣喜不已。垂柳嫉妒地看着桃花的嫣红，垂头丧气地拂动着满身嫩绿的叶芽，只等春风一吹，纷纷扬扬的烟花便晕染开来。我便在那一刻破茧成蝶，恍如一只欢乐的鸟儿，欣喜地看着这生机勃勃的世界。

   三月的屋檐，春燕儿开始衔泥修窝。这种弱小的飞鸟，像极了农家小伙，无论多苦多累，也要把自己的窝布置得妥妥帖帖。当雏燕嗷嗷的时候，你会惊讶地发现，它们的窝，居然充满了浓浓的人间之爱。那时节，家里有小孩的人家，总是忘不了问燕子讨要几个蛋壳，据说，那是治疗小儿百日咳的良药。我不知鸟儿是否听得懂人的语言，但我却真真切切地看到过隔壁阿婆问燕子讨要蛋壳的情景。她仰起头对正在孵化雏燕的母燕说“燕子啊，等小燕子出了壳，给我几个蛋壳吧，阿腻头家的儿子咳嗽了，半个多月了也不见好，你帮帮忙哦”。几天后，阿婆喜滋滋地拿着几块碎蛋壳让我看，她说，燕子善良着哪，燕子通人性的，这不，我讨了几块蛋壳，今早给扔下来了。而阿腻头家的儿子，也在服用了燕子蛋壳煎熬的水之后，不再咳嗽了。

   人或者动物，都是有感情的，也懂得感恩。那时候，低矮的茅屋为燕子遮风挡雨，所以，燕子就以蛋壳作为礼物相赠。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农村好像没有哪一家不肯让燕子在自己家做窝的。如果家里顽皮的男孩用竹竿戳坏了燕子窝，家长就一边打骂孩子，一边借了梯子为燕子修窝。况且，打骂孩子的时候，一定是当着燕子的面。那些因为窝被弄坏而惶恐不安的燕子，在屋内惊恐地乱串，但就是不飞出去，看着大人们责骂孩子，也看着他们修复燕窝，然后，燕子依然在这个窝内安居。当燕子离开的时候，那种恋恋不舍让不少农家妇女忍不住用衣袖擦拭眼睛。而通人性的小燕子，则是在低矮的茅屋前盘旋、盘旋，久久不忍离去。每当那时，我总会听见父亲说“去吧，去吧，天冷了，你再不走要冻死的，明年春天再来吧”。

   上周六，忽然特别地想燕子，想春天的田野，就和妹妹一起驱车去乡下。当初的茅屋早已换成了钢筋水泥建成的楼房。周围，很少再看得到成片成片的油菜和麦子。原本平整的土地，有的被开挖成了河塘、虾塘；有的被卖掉了上面一层层的熟土，变成了低矮的生泥地；有的则被种上了果树，把好好的农田弄成了果园。春风里，桃花未开，柳枝未绿，水泥浇筑的道路上，再也看不到春草调皮的脑袋，耳畔不闻蜜蜂的吟咏。忽然，我感觉十分失落。

   我家前面的三间平房，是我年少时与燕子共同的“家”。我急急忙忙推门而进，屋梁上，燕窝依旧在，我仰起头，想寻找燕子的踪影，却不能如愿。母亲说，很多年了，燕子再没有来过。父亲说，你看，那燕子窝颜色都灰白灰白了，这些年，田里一遍遍施农药、果树一次次喷农药，虫子不见了，就算有，恐怕也有毒了吧？哪里还有燕子吃的东西呀。一种惆怅和失望的情绪，从我的心底漫延开来。我想，我真的老了！很多美好的感觉，如今了无踪影，只能留在我陈旧的记忆里，恍如隔了几个世纪一般，已然是那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