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刘大个巧缘父子配 尹会计新村绘宏图 喜上加喜,儿有母来子有媳; 父有伴来女成对,聚家和睦多欢喜。 好个干部,真是人民的及时雨; 关心群众生活,建设蓝图壮绘! 原来文虎他妈因事请假没去开会,文虎瞒着母亲当会填了合同。早有好事者回去报说:"你虎娃给你咥了个冷活[冷活]:意想不到的事情。。河滩一眼井,别人都怕担风险,提议维修费加码;他却以最低价全部揽承,还填合同,任处罚。孩子毕竟是孩子,借没散会,你还不赶紧去!……" 会场冲进一阵狂喊,大家回头看时,只见文虎母亲踉踉跄跄赶进了会场。她指着文虎就嚷:"虎娃,你疯啦,村里能人多的是。你才几天个毛猴子,敢写合同赌输赢?拿来我看,借会没散,快把合同撕了!" 会场上被这突如其来的现象弄得气氛紧张起来。这时候"空里能"张长命又是嘲笑又是喊:"嘿嘿,看看,佘太君的挡将牌来了。我就说斯斯文文豹子胆,几天个鸡娃想上天!哦,哈哈哈,群众会上写合同可不是开玩笑,打耍耍。要扯、要撕、有那么随便么!" 文虎站起来朝前走了几步,如一棵巨松,即便是狂风袭来他动也不动:"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儿子有十成的把握。怕啥的?" 志远也说:"文虎有胆有识有能耐,是个了不起的人才。他碌碡曳到半坡,我也要给他搭把劲,推上山顶哩。尽管放心,到时候要割头,就割我的!群众会上说话,你相信我……" 这时候砖瓦厂那刘大个厂长出了面:"文虎,干,大胆地干。紧般处要砖有砖,要钱有钱,叔也扶帮你,腰杆子挺硬!" 人说:若要富,先修路,若要气象新,先看住宅再看人。提起踏泥庄前多年的村道,一见下雨,积水成池,从东走不到西。老姚手里发动群众修过几次,但排水仍然不畅,这是由于庄上地势低的缘故,家家湿潮难奈,旧房倒塌。 这回刘大个设计的轮窑修成了,投产以来,出了不少商品砖。产品质量嘛,人人见了个个夸。产砖量大大提高,头一月就获得净利润叁千元。社里还专门组织慰问团,敲锣打鼓为刘大个这帮人贺了喜发了奖哩。 消息一传开,周围几十里都知道踏泥庄那刘大个把砖瓦厂办成了。因为货漂亮,又结实,颜色红,声音响,齐棱齐角面又光,所以来联系砖瓦的人逐渐增多。但是应当先里后外呀,本村社要搞基建哩。 踏泥庄向西北十里多,有个花家屯村。村子有个妇女叫常秀花,四十来岁,新近丧夫,又没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年龄初满二十,叫花玉玲。这玉玲,刚高中毕业,苗条的个儿,生得如花似玉,俊俏伶俐,脑后拖一把长发。说话从不起高声,总是笑哈哈地。做起活来既麻利,又整索,又听妈的话,母女俩相依相靠,所以常秀花把女儿看做掌上明珠。心想慢慢给娃找个称心如意的上门女婿,多少人来说亲,都被拒绝了。 玉玲这姑娘学了一手很出色的裁缝技术,成天忙着为前村后社、左邻右舍做衣服。母女俩很勤苦,日子过得蛮如意。只是做那点责任田,劳力软,在收种季节绞结点。 这秀花听说踏泥庄那烧窑的能人刘大个是光棍汉,大儿子二十三岁,还没定亲。心想,倒不如托人说合,把女儿许给他的大儿子。自己么,干脆和刘大个结婚。两家合成一家,岂不是美事!但这事托谁来办哩?刘大个父子是光脸是麻子,为人咋样?要找个熟人知己打听打听。她想起前多年当妇女队长时到踏泥庄参观,在豁嘴爱社迷家里吃过饭,以后还见过多次面哩。这人热情好客,忠实可靠。说话办事,一是一、二是二。在那里了解情况,若果行就托他来办。何况老熟人,定能靠得住。又听说踏泥庄新建个商业街,气派得很。好长时间没去了,何不借着逛街,到爱社迷家里走一趟。 是事不是事,提起搁不住。第二天常秀花就坐着女儿的自行车到踏泥庄去找豁嘴老汉爱社迷。因是老相识,说话没忌讳,果然去后谈到这事,爱社迷满口答应。他说刘大个的为人,手插到嘴里都不咬。心底善良,很体贴人,在村院中也颇有威信。就是老婆不幸去世,当爸还要当妈,拉扯几个孩子真够可怜。他笑着对这母女俩说:"咱可说哩,说实在话。眼下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他承包了砖瓦厂,成了咱踏泥庄的红人。若能两家合一,嫽得实在没法提。刘家的大娃子生得又白又胖,也是高中毕业。咱女子以后愿出嫁也可以,愿在母亲身旁那更是天生的一对哩。咱可说哩,若真玉玲和刘家的娃子结了婚,有了小子,就让跟玉玲姓么。婚姻法规定:儿女可随父姓,也可随母姓。根据咱农村风俗,花家也能延孙接代么……"他说这事包在他一人身上,保证完成。爱社迷两口蛮拉硬扯不让走,还给这母女俩蒸了一顿洗筋凉面皮哩。 当天,爱社迷一见志远就问:"贤侄,你给刘大个应承的事没忘吧?" "嘿,忘不了,可遇不可求么。"志远抚着额抠着眉又说:"旧社会寡妇翻穿裙,新社会寡妇贵如金!这事得慢慢留心才行。大叔,咱都费个神。尽管你不是圈内人,贤侄也拜托你了。" 爱社迷双臂一举打个哈欠,才闪动着八字唇:"哈哈,咋向,咱可说哩,费个神……若办成哩,咋个弄?" 志远开着玩笑说:"若办成,送你一身好料子。" 爱社迷仰头"嘻嘻"笑了:"叔老了不讲究吃穿,办成弄把卷烟就行咧。我说你三个揽事不联事,咱可说哩,叔把你三个揽承的两件事都办个七成八分了。" 爱社迷把这件巧事给志远详细叙述一遍,志远高兴得眉开眼笑,舒心地拍了一下手说:"妙、妙、妙,嫽得太,想不到还有这等巧事。大叔,花销准我的,跑路说话准你的。买卖不成,说词不到,成败就看你老叔这一招啰!" 爱社迷很有把握地说:"放你一百八十二条心。走,找刘大个子去。咱可说哩,你许衣裳料子,我要看这啬皮咋样谢咱哩!" 二人到了砖瓦厂,刘大个刚下班。他见这两个来了,急忙迎接说:"志远,你这大元帅、老参谋又来检查工作咧。老爱社,俺可是爱听反面意见,有啥问题、建议啦,直来直去,尽管揭起坛子往出倒。" 爱社迷喜欢开玩笑:"今天么,不谈二样。咱可说哩,我们两个是咥[咥]:音jie。吃的意思。咥了个啥活,就是做了啥活。"油桶底",陕西风味小吃。就是用油搀的麦面,做成小桶底般的薄饼,在沸油中炸熟而成。'油桶底'来咧,还想喝几杯喜庆'西凤'哩,就看你收拾几碟子?" 刘大个边洗手边说:"哈哈,你说嘛?河里没鱼市上取,家里没肉街上买,办得到。今晚到家里我给咱弄,要咋扑腾就咋扑腾。弄得不好,拿指头蛋动荤,可甭见怪。以前和志远定的约么,我贤侄事忙,不知是遗咧,是忘咧,还是扔到二门子背后去咧。哈哈,所以瞎好别弹嫌。若真正办成了事,莫说油桶底,鱿鱼、海参咱都弄。请高厨师泼住整哩!" 志远说:"有门,听我大叔细细讲来。" 他三人边走边说,回到家里。爱社迷才将这事一五一十给刘大个道个明白,听得刘大个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这等巧乖乖事么,你两个猫吃糖瓜子想谋嘴,可别这样捉弄人,开俺老刘的玩笑。" "咦,唏唏唏"爱社迷翘着八字嘴唇瞪起了圆环眼"大个子,咱可说哩。一个是郭社长,一个是我老关。你说,关老头子捉弄过谁?说不定后天就见面哩!你父子两个双双喜,你有伴来娃有媳。若不信了就迭起,志远,咱走!不说咧……"爱社迷说得绘声绘色,话很硬梆,还故意屁股一拍扯起志远要走。 刘大个料这事八成是真,一把抓紧爱社迷的胳膊不放"老伙计,不敢不敢!开个玩笑嘛……若是当真,提啥条件我都依。后天就请高手厨师给咱张罗。你两个是红叶,该坐上席。往后嘛,还得重重谢媒人哩!" 爱社迷回家的第二天亲自到花家屯给常秀花通了气,让她到第三天中午和女儿来踏泥庄见面、谈话、看屋子。 第三天中午,刘大个家院前院后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屋里屋外的墙壁也由穆仁智这土工程师粉刷一新,连炕上也由志远和爱社迷几个帮忙整修一番,还贴着几幅新揭的年画哩。窗上装了玻璃,桌子、椅子放得整齐有序,擦得起明放光。厨房里请来爱社迷的老婆赵香云。她是踏泥庄解放前在西安福乐饭庄老厨师杨大发的徒弟。杨老师傅五年前与世长辞了,所以香云以杨的正宗传人红得像个灯,村子一般婚丧事,厨房里都少不了她。老的、新的、就连洋的也能来一套。她虽然年过半百,可在实行责任制的今天,精神愉快,容光焕发。只见她头挽盘花髻,天蓝大襟衫[大襟衫]:妇女所穿的中式上衣。前后襟有中缝的俗称大襟衫;无中缝的俗称掏襟衫。掏襟衫是妇女中式服装的时新款式。,紧着圆摆印花围裙,笑容满面,利利索索,挽着袖子在厨房忙张着,确是越活越年轻了。志远媳妇秋霞,是赵大婶的帮厨,算她的得意门徒。陪客嘛,自然是老知己爱社迷和志远、小尹、穆仁智他们了。 这事弄得确实默默寂寂,踏泥庄还再没外人知道。穆仁智听到后高兴得不得了。 不但帮忙收拾屋子,今天嘛,一进门就喊:"哎哟,老爱社,你替我几个把大事揽了。真是关老爷的后辈,神通广大。佩服、佩服得很哩!哈哈……" 爱社迷得意地握拳举手"就是嘛,斩颜良、诛文丑,咱可说哩,还得老关出马!球的事,只要两方情愿,大功告成,非要敲锣打鼓热闹一阵不可哩。" 今天刘大个胡碴儿刮个净,背头梳得光,穿着灰色涤卡军干服,深蓝涤纶制服裤子,还蹬了双刚买的黑皮鞋哩。两个儿子也都从上到下收拾了一番。老大夏友,面也俊、齿也白,眼睛大而眉宇阔,他今天是土红色西服绿毛衣,屁股带衩好神气。屋子变了,人也变了,真个焕然一新咧。 眼看上午过,太阳渐渐向西移去,都快三点半了,咋还不见个人影子?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爱社迷心里急得起火,他坐立不安在村头望了几次,不由暗暗思索:这接好的红线总断不了弦吧……他心里毛毛扎扎,在院前来回踱着步子。大伙儿围着桌子喝着茶,吃着糖果谝闲啷当。这个抬头盯盯,那个出门望望,都在焦急地等待着。 "叮呤呤……"传来了一阵清脆的车铃响。 "来喽!"院子搭了喊声,屋里骚动起来。爱社迷急忙迎上前去,接过秀花的自行车:"哎哟,好乖乖,把人等得能急死!" 秀花不好意思地点头一笑没吭声。只见这常秀花中等个儿,齐耳的削发鬓如云,蓝丝绒旗袍起斜襟,面堆笑容温柔态,贤惠秀丽雅妇人。 花玉玲另外骑着一辆明晃晃的飞鸽单撑轻便自行车,夏友急忙上前接住了她。玉玲今天也是长发一束翠发钗,闪闪发光银耳环,圆领提襟粉红衫,周绕密针双缉边;左胸兰花两朵绽,领胁石榴花纽瓣;高跟方口黑皮鞋,深绿长裤扫脚尖。母女俩进院后,刘大个子也不知该咋样招呼好,只是说:"来了,坐,快坐。" 这母女俩含笑点头坐了下来。志远忙给两位嘉宾各斟一杯热茶递过来:"婶子,今天光临,一路辛苦了。" 秀花起身点头答礼,接过茶说:"多谢大家盛情,真是感激不尽,……"爱社迷给这二位嘉宾作了介绍:"这个是我们社的郭社长。咱可说哩,这就是咱砖瓦厂的刘厂长……"刘大个"哼哼哈哈"笑着只是点头。秀花看到他结实的身体,直爽的性格,和蔼的语言,举止稳重大方。坐在那里暗暗举目打量,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志远还把刘家的两个儿子叫到跟前,给秀花说:"这是咱刘厂长的两个儿子。"又对孩子们说:"今后,她就是你们的妈妈,快叫。"秀花见了这两个小子爱抚地说:"我娃,快来。让妈瞧瞧。" 大儿子夏友端起茶壶走到秀花跟前为她续茶。续罢从桌上端起来双手递给秀花说:"妈,你喝茶。"秀花高兴地接住茶杯感动得口唇微微一颤,"啊"的答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眼里晶莹的泪珠儿扑簌簌滚落了下来。小儿子夏法站在那里喊了句"妈呀!"。秀花起来,将夏法拉到跟前,抚着孩子的头发说:"我娃,妈看你俩来了。这是你姐,快叫姐。"夏法便喊了声"姐。" 厨房预备停当,大家推推让让把秀花母女俩让在上坐;依次坐定。紧接着抹桌子的抹桌子,拔筷子的拔筷子,端盘的端盘。果碟、小菜碟、酒菜碟、接二连三的上来了。除了厨房两个人,总共不满一席,端盘、看酒、拾馒头是两个儿子,套得真个严哉。 请罢茶后,老刘一把抓过酒壶先给爱社迷斟个满杯。"不能呀,胡弄哩……"爱社迷抱拳打拱"嗨啦"着拒不接受:"老刘,咱可说哩,今天是宴请新人,应当给爱人先斟。"爱社迷一个"爱人"把大家都逗笑了。 "对,应当给爱人先斟酒。"大家都这样说。 刘大个说:"还是你爱社迷劳苦功高,理应先喝。"爱社迷拒不接受,刘大个决不放过。爱社迷没办法低头打拱"大个子,先从上坐,偏坐不敢。咱可说哩,实在不敢,人家正点没沾边,你看谁敢喝……" "老爱社,那可不成!瞧不起人咧,我说从那就从那……"刘大个还是双手捧着酒杯举在爱社迷面前。 秀花也说:"人有敬意,须当领之,还是老熟人先喝好!" "既然有主子这话,那就耍个脸厚吧……"爱社迷推辞不过只得接过一口饮了。刘大个又斟满一杯递与志远。"志远,你也为叔费了不少心,喝下这杯,表叔心意。" 志远忙起身打拱弯着腰说:"刘叔,哎哟,不敢喝,喝不得,咋能让叔敬娃哩!" 志远那里肯接,连连推让。老刘说:"这可不行!在家你是娃娃,在社你是社长。没有你那方方转转,安排计划,能有今天这喜宴酒么?" 大家也一再圆成:"志远,你叔既那样说,也有道理。还是接住,领了吧!"志远起身接酒让了左右才一饮而尽。 "这下轮咱工程师伙计了。为社为俺,伙计你都是头等功臣,兄弟敬你一杯。"只见穆仁智笑着接过酒说:"嗨,我这人生来就是实实脸,也不推来让去了。大个子,伙计为你高兴,祝愿老伙计今后全家团圆,幸福美满。领情了。" 刘大个又斟一杯去喊香云和秋霞。"嫂子和秋霞快来,先干一杯。" "刘师,我们今天不喝,要谢就得专席谢!等新娘子过了门,嫂子做了座上客,再喝你两口那谢酒。"香云推诿一番,那里肯来。大家说今天这两位厨房大师傅工作忙,欠两杯日后补上。 "行,行,……"刘大个这才笑着将酒回入酒壶。再斟过递给小尹说:"小尹,今天挨着齐来,都得领叔这情,快,接住!"小尹仰着头看看,他笑着只得接住喝了。他又斟了浅浅半杯递与秀花,秀花那里肯喝,只是推让:"我不喝酒,半点也不敢喝!" "那咋能成!咱可说哩,你要知道这酒是谁看的,不喝可是瞧不起人咧。咋能叫心上人不美气么,斟浅点喝了畅快。"不说别人,爱社迷硬是不饶。 志远也说:"今天这杯酒可不平常,酒浅、情深。依我说,喝得,实在喝得。婶子,这酒不喝,刘叔心里不实在。"秀花看推让不过,就双手接过杯子不管它辛辣苦甜仰头一口喝了。 秀花给女儿玉玲说:"玲,快给你爸看酒。这位是你爸,这位是你社长大哥、会计哥哥、工程师田叔,你爱社大叔可是炒熟了的。" 玉玲站起来,接过酒壶给在坐的人都续了酒。爱社迷和玉玲逗着趣说:"女子,我们这些都是闲啷当。咱可说哩,不叫'爸爸',那咋能成!" 玉玲笑了,她羞涩地低头说:"我爸是自家人,你们才算客哩!应当先敬客嘛……" 志远说:"听么,看我妹子说得多好。"大家都高兴地笑了。 真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是谁育成并蒂莲? 孤燕翔天觅侣伴,一对凤凰飞堂前。 爱社迷看了看秀花和刘大个,双手插腰说:"秀花,今天做酒宴,明天么,咱可说哩,你们就办结婚手续。赶焦些!老刘,结婚那天,咱可说哩,还少不了咱这一伙。" 不知消息咋传得那么快,刘大个订亲的事,在村上很快就响串了。还没等酒席坐散,门外就来了不少乡亲们,一帮小伙子把锣鼓抬到刘家院子,"叮叮哐哐"敲闹起来。 刘大个听见锣鼓声,急忙出来招呼他们进屋喝茶抽烟。那个引马锣的张志龙调皮地说:"抽烟喝茶少不了。我这一伙子,还要看看新嫂子哩。"说着又笑嘻嘻地提起马锣在头顶一晃一晃的"当当,当当……"后面铜锣大鼓又紧跟着敲了起来。 冬月天的时光,就这样闹闹腾腾,一直到夕阳西下了,这母女俩才由大家簇拥着,在欢笑声中离开踏泥庄。 刘大个和大儿子夏友各骑一辆自行车前去陪送嘉宾。爱社迷喜开玩笑,他目送四人出了村,风趣地对大伙说:"伙计,先进去喝茶。咱可说哩,这两对新朋友在路上还有悄悄话要说哩……" 刘大个送客去了,这几个陪客的又回到刘家屋里喝茶,嗑五香瓜子。在这闲余之机,几个干部会在一块扯闲条,小尹便从衣兜掏出一沓纸来绽开递给志远。"咱都来,看这是啥?" 志远一看,上面写着:"踏泥庄新村规划图。"只见一排排楼房宅院鳞次栉比,布局整齐,大道笔直,树木成行,好一幅社会主义新农村宏图啊!"小尹,这谁弄的?" "嗯,……"小尹点了点头。 志远不由赞叹地说:"小尹,好哩!不愧上过建筑学院,真是知识农民。不但懂建筑,还精绘画哩!弄出这东西不同凡响。田叔,验宝来,先听听咱老工程师的高见。" 穆仁智看着说:"好,美地太么。志远,小尹这规划图我看的确好。小尹他是科班出身,正牌设计师么。老爱社,这是小尹给咱踏泥庄画的像。" 爱社迷接过来端详一番,咧了咧八字唇,拈着那一撮须说:"哦,望河楼、幸福园……看这气派,和北京那皇上金殿差不多。咱可说哩,弄这啥么!"他还竖起右手掌不停地摇"嗯,小尹,咱踏泥庄是乡下么,只要拆了茅屋草舍,换上砖瓦新房;包谷疙瘩换成麦面馍就行咧。咱可说哩,弄这楼呀园呀的,像神仙游的地方。咱这老土做梦哩么,谁敢想!" 小尹顶了一句:"大叔,老眼光哪。社会在发展,咱踏泥庄也在变化么!前十年没有踏泥街,现在不也有了么。不远的将来,嘿,大叔再过三年,你看像不像。那时候,咱们都是农民大仙哩……" 爱社迷嘴张得像个老虎口,"嘿嘿"一笑说:"啊!原是新村规划哩。好,嫽,真了不起。咱可说哩,咱踏泥庄真算宝贝村,人才辈出,藏龙卧虎,又蹦出个设计师咧……"穆仁智说:"老爱社,你小看咱小尹咧!肚里没蝴蝶飞不出个蛾,没青蛙蹦不出蝌蚪。咱小尹在长安京兆建筑学院园林古建系毕业,就是搞这一套的么。他根据历史资料设计的《汉城全图》和《唐·曲江池园林图》曾获国家一等奖哩,国内外都哄动咧……你问咱良社长,为了建设家乡踏泥庄,多少单位留不住他,多少地方高薪聘请他都谢绝了。" 八零年小尹回踏泥庄探亲,志远把他邀请到自己家中闲聊。他说"志远哥,昨天刚回来,不请也来拜朋友的,还想和你探讨个事哩。" "兄弟分配在那里工作?"志远与他边喝边叙。小尹歪着头朝志远微微一笑:"长安四建公司设计科。但是兄弟想停薪留职,在咱踏泥庄呆几年哩。" 志远不解地问:"唉,兄弟,是单位待遇差,还是效益不好?回咱这穷乡村弄啥!大学生么,鲜花插在粪堆上,不配套哟!" 小尹谈了自己的想法:"志远哥,在单位我是设计科科长,月工资壹仟元,还不算奖金哩……但我毕竟是咱踏泥庄人,连做梦也想咱踏泥庄哩。不回来还要急下神经病哩!我想三年多把咱踏泥庄弄出个样样行行,再考虑到公司去……"他边说边用手指蘸着桌面上的茶水写了"乡土情"几个字。 志远惊奇地看着桌上的字,望望小尹:"兄弟,像你这拿高薪的科技人才,咱踏泥庄养不起。把你没法安顿哩!" "志远哥,钱是个啥?有人只认钱,不认老子不认娘…… 我把钱看得如粪土,只要混住生活就行。贡献嘛,踏泥庄有兄弟的业绩,兄弟心里痛快,睡觉也香了,多活几十年都在里边哩!志远哥,兄弟回来想给社委会做个帮手,当会计咋向?"小尹搔着鬓角想了想,不妨毛遂自荐了。 "兄弟,你是大学生,是有职、有权、有名分的人,停薪留职回乡下当小会计,降低了身份咧!"志远用试探的口气问。 小尹将桌子轻拍一下说:"别管!旁人不过说咱白念几十年书……兄弟要做出事实服人哩,让子孙后代,让所有人都瞧瞧、看看!……"所以,志远当上新社长后,根据小尹意愿,推荐他当踏泥庄会计;有这样的人才,咋能不如虎添翼哩! 在刘大个家,志远向大家亮了底:"禹超是人才,在咱省也是叫上号的。他就是爱国、爱社、爱故乡,偏偏不爱财利哪!" 爱社迷咧开八字嘴,瞪着大眼睛简直听愣了。"老田,咱可说哩,我早听说他在四建公司吃过粮饷。禹超哪,连你这名字都叫得奇特哩。只晓你在外边上学,咱可说哩,不是志远今天摆个明白,我咋能知道哩。中国历史上有个大禹,你可算小禹了。" 志远笑着说:"算么,就叫他小禹。凤凰在半空飞来飞去,不是梧桐树它就不落。人才藏在野旮旯[野旮旯]:旮旯,音kè láo。野旮旯子,意指偏僻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子,时机不到他不出来。你看他这才能发挥了么?咱踏泥庄用不上,他早就飞咧!……" 踏泥庄有人赞小尹道: 仪貌堂堂,人品更高尚; 风华思贡献,青春效家乡。 走路偏头想,深夜借灯光。 理财工作细,计划远又长! 小尹听大伙随声附合赞《新村规划图》,便说:"嗨,你们都说好,我偏偏不爱听!我就爱听那些不同的反面意见哩。不信这图成了'和氏璧'啦,和氏璧还有璞哩!" 正在这时,老刘父子送客回来刚跨进门。他听见屋里像麻雀窝戳了一扁担,有说有笑好不热闹。还听说要看啥么"和氏璧"哩,就问:"看的怪,咱一担挑过来的穷烂杆家底,有啥'和氏璧'哩?" 爱社迷插前回了一句:"敢说没有,还想窝宝不成!嘿,咱可说哩,大大的夜明珠,比和氏璧还值钱哩。今天在我'八字'手中,明天将它献给国家,献给咱庄村民。咱可说哩,哼,这献宝状元就是我哩!大个子,快来验宝。"他"啪"一声拍了一下桌子。"刘厂长,桌上瞅么!" 老刘放好自行车,凑过身来看这几个究竟玩啥"夜明珠",捏啥毛三脚?桌上屁乎珍珠玛瑙也没有!只见桌面上摊着一叠白纸,他拿起细细一看。啊!原来是这,《踏泥庄新村规划图》。老刘高兴地看着咧嘴蛮笑。 小尹问:"刘叔,你还有啥高点子?" 刘大个说:"美得太。庄基高低划一,村容整齐美观,还能节省一半面积哩。以后嘛,就按这个整!"刘大个身子转了半圈,还挥臂比划着。 穆仁智把桌子一拍喊:"说归说,干归干。大个子,就看你这后勤部长助兴不助兴哩!" 刘大个握紧两个拳头贴在胸前说:"放心,咱社有了砖瓦厂还愁啥哩。砖瓦问题包在俺老刘身上。啥时用,用多用少尽管开口,看这咋向?" 刘大个表态了,大伙都站起来,一同举起大拇指说"好";只有穆仁智说:"好好好,瞧这监证人不少。大个子,社长、会计都在场。一言为定,省得话多不抵用!" 刘大个呲着牙"啧啧"一笑,右脚重重跺了一下,重复一遍说"一言为定,大家监证。俺大个子说话不顶用,把刘字写个倒栽葱!" 真也是:巧巧巧,天合良缘实在好; 嫽嫽嫽,干部为民搭鹊桥。 一朝双喜临门来,踏泥新村宏图草。 这时候只见一个细眉大眼,身穿红花丝绸掏襟衫的小姑娘在院子圪圪拧拧,边歌边舞唱起了流行歌: "……… 小妹妹我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 咱俩的情,咱俩的爱,在天上荡悠悠,荡悠悠……" |